第590章 生此艳阳质高世如番外(2 / 2)
“长安贵女都说晏家的三郎不解风情,不懂女儿心,但至少,你还是很懂得我的。”
当她坐在裴氏的婚房之中的时候,当她咬着下唇,不肯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的时候,就像是饮鸩止渴一般的安慰自己。
喜欢又有什么用,若是要她嫁到太原,她的境遇,只会比今日更难。她不愿意,她不能!
千金情意,在她这里,终究还是比不上万金权力。
分明是被人戳穿了,她心里还是有一些小小的不甘心,“今日除夕,是你在我身旁,送我走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若到了来日,不知道殷观若往前走的路上,又是谁来送她。”
惹人可怜的时候,也总是有些讨人嫌,她向来都是如此的。
晏既站起来,准备离开了。“景阳,你喝完这壶酒之后好好睡一觉,我便先走了。”
高世如猛然被那酒给呛到了,却也忙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衣摆。
“三郎,你怎么这么快便要走了。你方才不是还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么,我现在就回答你。”
晏既停下了脚步,他其实也并不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非是感慨而已。
高世如见他不再走了,素手自他的衣摆之上滑落下来。
“因为我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就只做高官之妻,永远都只是宗室旁支。”
她的父亲没有用,永远都指望不上。钟德妃承诺她,等到裴沽过世,她便会为她做主,向梁帝进言,将她嫁给钟氏子弟。
她原来心动过,很快就发现那不过是一个谎言。不是德妃骗了她,是她自己。
她根本就不是想要嫁给什么年少有为的少年郎,她是想要天下女子的羡慕,可又有哪个位置,能够高贵如凤藻宫之中的凤座?
她姓“景”,是整个王朝最为高贵的姓氏。
可是她是女儿家,永远都没有机会做帝王。就连皇后的位置,也永远都会和她擦肩而过。
“其实若是三郎你再不起事,裴沽很快也要有所作为了,他只是被他的病,还有他的蠢儿子拖累了而已。”
若是裴沽不曾生了这样的病,他们未必不能做一对一同征战南北,最后共享天下的夫妻的。
“夫妻”这两个字,对她而言,承载更多的原本就是利益。
“若是万一裴氏的运气好,他养在林中的那条巨蟒变成了真龙,我拿捏住了他唯一的嫡子。”
“到了将来,我未必便不能做下一个武曌,不是么?”
这样的话现在说来,不过是笑话而已。
为士兵之首,曾经将所向披靡的晏明之牵绊过月余,便是她这一生最值得人铭记的事了。
晏既定定地望着她,“景阳,为什么你从没想过不去依靠男人呢?”
就算是武曌,也是先成为唐高宗的皇后,而后才成为帝王的。可女子,难道就真的只有依附男子上位这一条路么?
高世如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或许也是她并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我后来若是不给李玄耀那个阉人一点甜头,他又如何肯给给我留下一点喘息之机,让我再被梁帝利用一次,做一点我想要做的事?”
晏既微微皱着眉,“所以安邑骤然失守,涌入了那么多高熠的军队,果然和李玄耀有关系。”
他就知道,李玄耀该死的事,并不止他从前所知的那一些而已。
“上苑桃花,人人都能攀折,反正也皆是断肠枝。”高世如又饮下一杯酒,至少他们都死在了她之前。
门外传来方纾的声音,“将军,夫人在等您过去。”
晏既轻轻地应了一声,而后道:“景阳,我不能再送你了。母亲和阿柔还在等我,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救了我母亲。”
他们在城楼对峙,高世如以他母亲李夫人的性命相挟。
裴俶挽弓欲取他母亲的性命,扫平他眼中大军前进的阻碍,却也是高世如下意识地护住了她,令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她做了这件事,所以才得了今日的体面。
她已经不在意了,“只是我想告诉你,不要相信裴灵献,哪怕你们曾经合作。”
千万不要相信她这个诡计多端的继子。
“可是他救阿柔的时候,看起来又格外真心,也差一点就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她真心地建议着晏既,“三郎,你应该好好地去探究这其中的原因。”
她知道她不能再留他了,人之将死,她便说几句好话吧。
“我有时候做梦,梦里都是我们年少之时,在上林苑中游春,或是纵马驰骋于京郊的时候。”
在他们年少不知愁,也究竟不知情为何物的时候,长安游子,驰宝马、飞金鞚。
落花踏尽游何处,风光去处满笙歌。他们可以肆意地对彼此微笑,没有后来的那些纠葛与痛苦。
到如今,好天良夜,知道尽成悲咽。
“三郎,我人生所有的挫折,都是你给我的,快要好起来的希望,也都是你抹去的。”
第一次爱慕一个少年郎,没有结果。后来她的丈夫,也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所以在离开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偶蒙春风荣,生此艳阳质。岂无佳人色?但恐花不实。一朵桃花,永远都不可能如南山松一般独自萧瑟。
晏既回过头望着她,在醉意朦胧之间,她好像又望见了年少时那个总是对她微笑的少年。
她终于开了口,是她人生之中的最后一个问题,“三郎,你究竟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
一点点就好,年少时不懂事的那种喜欢也好,她没有奢求爱。
晏既低下头,像是满怀歉意,“景阳,我不愿意骗你,来日你到了地下,自己也会明白的。”
若有魂灵,可以洞悉世间一切。他不想到了此刻,反而对她说谎。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收起了她方才的自作多情。
而后微微抬起了下巴,神色之间,又是那个冠绝京华,面如桃花色的景阳郡主。
“我知道了,三郎。你可以离开了。”
就像是妆褪臂闲,髻慵簪卸的女儿家,要将旁人都赶出门去。她是郡主,是长安城中最为尊贵的女子,是比他要尊贵的。
晏既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脚步坚定地从房中踏了出去。
走到拐角处,远处山间传来一阵钟声,是子时已到了。承平十九年到来了。
仰起头不见月色,战火初歇,也不见新年焰火。
新岁明朝是,故乡何路归?他们都已回不去梦中的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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