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节(2 / 2)
苏锦听了晏殊的叙述,感到有些意外;狄青的能力毋庸置疑,之所以久久不能竟功,恐怕最终还是物资和兵力供应不足的缘故,狄青南下平叛的主力还是广南左近州府的厢兵,南方升平日久,虽是边陲,但与之接壤的南夷、交趾等国均是大宋属国,朝廷自然没有必要花费巨资将西南诸州的厢军加强训练和装备,狄青再有本事,带着一群不能打仗的乌合之众也是勉为其难。
苏锦当然同意增兵广南,但他却绝不同意从西北和东北两地撤兵,因为他对当前的格局有着和众人略微不同的见解;当赵祯点名询问的时候,苏锦便坦言相告了。
“皇上,诸位大人,西南增兵却为当务之急,除了增兵还要有充足物资的供应,侬智高占据地利,又熟悉地形,或许当地的夷族还会暗中支持他,我们必须给狄青将军足够的支持,才能助他平叛;我个人表个态,这次我援助夏国的五千桶火油并未派上用场,已经被我尽数带回西北,我会即刻命人将这批火油命人运抵南方,南方山林颇多,或许会派上用场。”
众人暗暗吐舌,苏锦财大气粗,五千桶火油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但这五千桶火油的价值便值百万之巨,苏锦说送就送,眉头不皱一下,果然是在西北经营数年,已经肥的流油了。
赵祯微笑颔首道:“苏爱卿想的很周到,火油是你自己出资提炼,此刻能倾其所有支援朝廷平叛,此不计私利之行为,当为楷模;朝廷虽无余力给你钱银上的回报,但你的这个功劳,朕在心里给你记上一笔。”
苏锦道:“国家大事和个人的私利想必,自然是以国为重,大宋不能升平,个人何来荣耀?况且这批火油也是原本打算用在辽夏之战上,能保留下来,已经颇为让我意外了;朝廷也要在各方面给予狄将军支持,但我却认为从西北和东北边境抽调兵马南下之举有些不妥。”
赵祯皱眉道:“哦?如今西北屯兵二十万,东北霸州前线亦有二十五万驻军,在目前的局势下,似乎不必要这么多的兵马驻守吧。”
苏锦道:“臣只能说,一切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没错,这次辽夏损失巨大,两国大战死伤总数超过四十万,大伤两国元气,但据此便得出两国已无威胁的推断,显得有些仓促了;新年前后,臣闭门谢客的同时,也将形势做了一番分析,回想此战前后的种种,臣承认之前对夏辽两国的判断有所偏颇,夏辽两国能在百余年间与我大宋相抗衡,且渐有压制我大宋之势,并非是偶然。”
赵祯挑眉道:“哦?苏爱卿说说看,听你的话意,倒是对夏辽有些敬佩之意。”
苏锦点头道:“没错,臣确实对他们有了敬意,敬意的背后便是惧意,换言之,我有些害怕这党项和契丹这两族人。”
群臣嗡嗡议论,有人惊愕,有人思索,有人不以为然,在大宋策略成功不死一兵一卒的情形下,引得两国互斗,伤亡数十万人的今日,苏锦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是几年前苏锦这么说话,当庭便有大臣立即反驳他,此刻的苏锦已经是中枢重臣,他说的话分量已经大大的不同,群臣除了意外,更想知道的是这位如日中天的苏大人这么说的理由何在。
“朕还是头一次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来,在朕的印象中,你似乎什么都不怕,你说说你的理由。”赵祯笑道。
苏锦道:“无畏是因为无知,臣以前对夏辽两国的认知仅存于表面上,和夏人打交道也仅限于渭州一战,和辽人的交道除了和辽使有过一番交锋之外便为空白;但这一次臣正面和辽夏大军接触,所获良多;此番驱狼吞虎之计的成功乃是得益于时机的适合,辽人决策失误,想利用我大宋对于夏人的仇恨而达到他们的目的,这才被我们抓住机会;而夏人之所以愿意合作,是因为他们到了灭国的边缘,不得不和我们联手,事实上我大宋这一回从实际的效果上达到了坐山观虎斗的目的,但从心理上已经拉到了两国极大的仇恨,这一点皇上和诸位大人应该明白。”
赵祯垂头思索,群臣也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苏锦道:“古言‘以史为鉴’,汉末三国时期,魏蜀吴三国鼎立,魏国的实力最大,但蜀国和吴国在魏国未显示咄咄攻势之前并未联合,当魏国足以灭掉其任何一国的时候,蜀吴两国便紧密合作联合抗魏,全然不顾两国之间曾有多重利益冲突和嫌隙,那是因为生死存亡之际,什么样的过节都可以抛下;反观如今,辽夏两国这场大战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形下发生的,若不是我大宋胁迫,夏国绝不肯受驱使与辽人决一死战;如果我们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两国将成世代死敌,那就大错特错了,在目前的情形下你,我们更要防备两国的秘密联手,我们可以阴别人,别人也可以阴我们。”
群臣无声,赵祯也皱眉无语,杜衍忍不住道:“苏大人,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两国受创如此严重,即便是有心,恐也无力进攻吧?”
苏锦摇头道:“不可大意啊,我得到的消息是,夏人在大战之后,立即将大军调往南方,会州宥州两地的兵力从战前的十万人反倒增加到了二十万人,这如何解释?按理来说,辽夏大战之后,夏国为了防备辽人报复,应该在贺兰山南北驻扎大军才是,可事实上他们完全没有这个打算,相反却在与我大宋接壤之处增兵,连丝毫都没有犹豫,这难道不值得深思么?”
赵祯缓缓道:“也许正因辽人受创,我大宋乃是直接的威胁,夏人才如此安排的。”
苏锦道:“臣不这样认为,至少是不完全赞同,辽人号称雄兵百万或许夸张了点,但起码也有常备军七八十万,这次被歼灭了二十多万,剩余的军队也有五六十万之多,这个数目比我大宋禁军厢军的八十万总数也相差不了多少;而且这一次我亲眼看到了夏国的征兵能力,在如此艰难的情形下,夏国几乎是几天时间便征募了八万新军,辽夏兵制类似,由此推断,辽人要想数量上恢复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他们主要的损失还是精锐的丧失,新兵的战力有限,这才是他们所顾忌的;而且从战力上来说,两国之兵的作战能力和严明的军纪都是他们的亮点,我只能说,在这两点上我大宋士兵远远不如。”
第九三七章战后格局(下)
群臣中不乏有对夏辽熟悉之人,譬如曾经的鸿胪寺官员,后来鸿胪寺撤销之后,负责和北方两强交通来往的枢密院北房主事等官员,和夏辽两国交往很多,所以他们对夏辽的一切情况还是知道的较多,苏锦所说的事情他们也早就知道,不过他们可不敢在朝堂上大谈夏辽两国的诸般强大之处,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苏锦自然是从不顾忌这些,他也压根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尽数说出来,出发点自然还是为了大宋着想。
赵祯有些坐不住,倒不是苏锦说大宋士兵战力和纪律不如他国让他不安,而是因为苏锦的话意中隐隐透着些许的担忧,这才是他关心的。
“苏爱卿的意思是,夏辽也许会秘密联合,对抗我大宋?”
“短时期内应该不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臣认为,要多多注意辽国在边境上的动向,一旦霸州前线的辽兵大肆集结,那必然是两国联盟攻宋的信号。”
“这也是你不赞成抽调西北和霸州前线兵马南下的原因?”
苏锦点头道:“正是,我们无从知晓夏辽两国之间达成秘密联盟的具体时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旦抽调兵马,造成边境兵力失衡,那会加快他们联合报复的进程;经过夏辽大战之后,我大宋虽在三国之中实力最强,但还远远没有能同时对抗辽夏的进攻,更何况南边还在用兵;侬智高的叛乱只限于夷族山地密林之地,离开了这些地势的依仗,他们便失去了优势,所以对大宋而言,他们只是疥癣之疾,咱们只需要适当的从周边州府调集厢兵支援,并给予狄将军物资的援助,便是拖个一年半载又能如何?倒是辽夏两国,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是我大宋的心腹之患。”
赵祯想了想,看了看殿下群臣,似乎在征求意见,夏竦迈步上前奏道:“启奏皇上,老臣以为苏大人之言甚是中肯,臣曾在西北戍边,深悉北人秉性,党项人桀骜不驯睚眦必报,从来就未曾真正向他人低头,如今他们实力不济,这才委曲求全保存实力,如果让他们有出头之日,必会如苏大人所言反咬一口。”
御史中丞包拯也上前道:“臣也赞同苏大人所议,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与虎狼为伴,一切均多留心眼,苏大人纵横西北尚有此疑虑,岂能不加以重视。”
赵祯叹了口气道:“照这么说,这次驱夏与辽作战倒是同时吸引了夏辽的仇恨了,辽主前日送来国书,怒斥我大宋背信弃义,并已经断绝于我大宋的一切交往,关闭边境全部贸易场所,并声言与朕不共待天,朕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倒也不太在意,但苏爱卿所说的夏辽会密结联盟之事倒是朕始料未及,朕本以为夏人会感激我大宋保全了他们的地方。”
苏锦道:“夏国人并不傻!”
众人都听出苏锦的言下之意,别以为夏人都是二百五,他们知道宋国在利用他们而已,而且苏锦做的也很明显,大战之时,苏锦并未顾及夏军伤亡,让夏军在和辽军的大战中损失十余万,战后还将援助的火油等物资尽数带走,夏人当时可能并不明白,事后只要稍微动动脑子,便明白苏锦的居心之恶了;苏锦在夏国朝廷上下恐怕已经是魔鬼的代名词,声名狼藉之至。
“也罢,如无异议,朕便准苏爱卿之奏,不从北方调兵,就近调集州府厢兵支援;但朕想问问诸位爱卿,既然有夏辽联合攻宋之忧,我大宋如何应对?总不能坐等他们恢复元气吧。”
众人不约而同又将目光转向苏锦,连晏殊杜衍等中枢首脑都被自动忽略,仿佛只有苏锦才有最佳的方略。
苏锦看出晏殊脸上的尴尬,虽和晏殊一直是同为一派,但那是过去,自己在外为官,权力上也没有直接的冲突,关系反倒容易相处,此时同入中枢宰臣,如果不注意收敛,便会造成巨大的分歧;富弼便是活生生的例子,翁婿因新政反目,富弼贬官前后,晏殊连一句求肯的话都没说,这便是明证,即便晏殊说是为避嫌,但这个理由让人实在不太信服。
“微臣尚未有良策,晏相杜枢密必有对策。”苏锦道:“我很想听听两位老大人的看法。”
赵祯暗赞苏锦的机灵,刚才的一瞬间他也几乎忽略了还有宰相和枢密使的存在,似乎只有苏锦的话才是良策,不得不说有些失态。
“晏爱卿一向沉稳缜密,乃我大宋社稷之基,朕要听听你的看法。”
晏殊脸上的不快一闪而没,恢复平静的神色,缓步上前道:“皇上,诸位同僚,之前对于辽夏贺兰山大战之后的格局,老夫估计的过于乐观了,当然形势未必如苏大人所言的那般大祸临头之态,咱们大可不必杞人忧天,因为无论如何,这场大战无论从士气上还是实实在在的战果上都让辽夏两国损耗巨大,双方损失大量军队,消耗大量物资,短时间内想如何如何,那是痴心妄想。”
群臣明显感到了晏殊对苏锦前面分析的不以为然,敏感的官员们立刻开始揣度起两人之间即将会有何等规模的对立,想的远的人立刻开始在脑海中思量起该站在哪一边说话的事来。
不过晏殊没有让他们的思绪飞的更远,话锋一转续道:“但苏大人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无近忧不代表没有远虑,辽夏吃了个大闷亏,其痛恨对方的程度远不如痛恨大宋,因为大宋是造成他们不得不打的始作俑者,从长远利益上来看,辽夏结盟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而苏大人指出的夏人第一时间将重兵布防在西北边境,便反应了夏人的心理,在他们心中,我大宋才是劲敌;辽人的目标自然更加明确,他们是被大宋在背后捅了刀子,所以痛恨之心自然首推大宋。”
“老臣刚在也在想应付之策,想来想去,无非八个字‘富国强兵,秣兵厉马’,大宋必须要强大到让他们不敢动心思,那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除此无他。”
赵祯皱了皱眉头,晏殊这话听起来是滴水不漏,实际上却等同于空谈,谁都知道强大自己震慑敌国,但这可不是说说便能做到,赵祯需要的是具体的措施。
“晏相说的在理,杜枢密怎么看?”赵祯未对晏殊的话过多评价,也许是晏殊没想好,所以那这样滴水不漏的大话来搪塞,自己也不必穷追不舍,给他思考的时间日后或许有更好的办法。
杜衍忙道:“老臣一时无良策,但老臣会加强边境防务,密切注意边境敌军动向,防患于未然;臣还有一建议,为防备万全,臣请增加各州府厢兵征募名额,每州增加五都兵员,全大宋可增加二十万兵力,可备战时之需。”
赵祯还没答话,身兼三司使之职的晏殊便道:“二十万兵?盔甲武器兵饷粮草何来?这可是常备军,二十万人一年新增费用起码四百万贯,还不算初始的盔甲兵器之资,朝廷年入仅仅四千万贯财税,各处都要用钱,款项从何而出?”
杜衍赔笑道:“分摊到各州府负担,也没什么负担不起的吧。”
晏殊摇头道:“地方上的截留已经被取消,采买司受朝廷直接调度,你让各地州府如何担负?这不是逼着他们上吊么?”
杜衍道:“要不稍微提高一点税费便是了,反正我朝赋税不重,加一点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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