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第76节(1 / 2)
然又能如何相较利害?又要如何取舍功名?
轻叹口气,齐昱捧起怀里的人的脸,珍惜地亲了亲:“我知你说的成婚不是风光嫁娶,而是一瓦盖头,四季安稳,此生此世都在一处。你不愿我一个人守着皇宫,我也不愿你一个人受着苦楚,此事我有计较,你先别想了,睡吧。”
温彦之乖顺地点了点头,由着他手指在额间发际轻抚,那暖意点点星星,没过一会儿,他也生出些困意,终于枕着齐昱右臂就睡了过去。
齐昱低头在他眉心轻轻印下一吻,沉邃了目光凝视他片刻,转眼看向床帐轻纱外宫殿雕梁画栋,昏黄烛火,一时白日道道奏章从他心底一一掠过。
西北大旱整治结束了,殊狼边境撤军了,淮南水患歇了水坝修了漕运开了,流民归家,灾地复田,振兴起始,天下暂且安稳了。
可从此时起,他又要面对自己了。
温彦之要的一瓦遮头四季安稳,不是没有办法。
他也从来都不想要温彦之将就。
中夜漏尽,旭日再升,翌日寅时的晨钟还未打响,齐昱已从卧榻中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温彦之沉静的睡颜,垂睫抿唇,神态安详,标致好似佛堂里玉皇宝座下的童生。
他抬手在这呆子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扬起个笑意,便沉肩缓缓抽出衣袖,起身行至外间,招周福来伺候洗漱更衣。
今日逢了月中十五,有早朝。齐昱洗漱完了并没叫温彦之起身,只拿起昨夜的礼部檄文再看,毕竟春闱快要开始,此文一发便是起头,后面还有礼部拟定的恩科日程,算作重要。
刚看了会儿,外面宫差送来昨夜里宫门落锁后,吏部卡在宫门外的文书。近来入春,不少官员开始络绎择期反朝述职,故每日吏部都有几道折子递到御前,报清述职人等,若是官员品级足够上朝,那逢了早朝还需定入朝班名录中,由齐昱阅罢,再点去宫门,那官员才能上朝。
此时递到齐昱手中的述职折子有三本,当中一张请准上朝的吏部文书,叠起来夹在最后一本头上。
齐昱随手将那纸头先抽出来,想瞧瞧是哪个大官要回京了,好让自己寻思早朝上要垂训些什么。然这么一瞧,他手都抖了一下。
只见那吏部的报请文书中间待填处,有工工整整、一丝不苟的颜楷书就:“敬请圣躬惠鉴,拜启者报请入宫上朝,恭聆圣训。”
“臣,温熙之,叩拜跪呈。”
☆、第97章 【铁丝扎就的棉花】
齐昱落目瞧着手中这文书,忽想起年少时候一桩事儿来。
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当年还宿在国子监念学的时候曾有宵禁,康王、贤王十七八岁,领着他与齐政两个半大娃娃并几个世家公子出去打猎玩,回来晚了,国子监落了钥,若是进不去,次日晨学点名时候便会被学士发现。
这事儿却也不算小,皇子念学之事先皇曾甚为关注,嘱学士每日都要上报念学的情况。他们旷课若叫学士报去先皇跟前就不好看了,尤其是康王,已被报过好几次。先皇曾说过再报一次康王这学也不必念,就去函谷关外头守一辈子作罢。别提那会儿还带着齐昱、齐政,更兼有带坏弟弟的错处,故康王可算开始急了,几乎想回王府叫人来撬门,齐昱和齐政刚到可以开始胡闹的年纪,从前还没缺过课,此时也颇为担心,却没甚主意。
齐昱记得,那时候跟在康王身边儿的一个清贵公子踱了步出来。那公子年纪同康王差不多大,平日里很少言语,样貌棱角挺出挑,那时脸色如惯常般不见笑意或担忧,只很肃穆萧然,宛若个垂幕帝侧的谋士,严正道:“康王爷若只是怕晨学点名应不上,又何须急着进监去?叫学士没法子点名不就成了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康王一如落水获了浮木,抓着那公子胳膊大笑:“熙之!果真还是你有法子!”
原来那神色谨然的公子,便是温家次子温熙之。
虽世上排第二的从来是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但这教条落在温熙之身上可不作数。
温熙之上头有个哥哥温旭之,温旭之在戍边军为军检督事,此时正随戍边军赵黎与他父亲温久龄一道从殊狼国回来,和谈军政上功勋道道,名字一出威震三军;他下头便是温家老幺小呆子温彦之,新近治水有功满朝眼红,今日一旦上朝,铁定是百官都恨不能揪上个关系奉承一番。
反观温熙之自己,自两年前齐昱登基,他在九府提督任上逢了手下监官错算税银的漏子,自请贬官去遥领了边境昌、贺二州刺史,平日不出声不出气又天高皇帝远,状似被两兄弟的风头比了下去,然齐昱能在御案上见着的各地银粮统录中,昌、贺二州的岁贡税赋却是一年更胜一年地蓬勃.起来,足见此人不仅是有少年时的急智,更能有治地善民的大修为。
在齐昱印象中,少时在国子监里、康王身边,直至入班为臣进了大理寺、九府国库,温熙之从未出过差错,也从未搏过什么头筹,永远如暗水悠流,总不喜不怒不卑不亢,从来游刃有余,朝中十年沉浮里,遇事能退则退,退不过即绕,绕不过实在要冲突,温熙之却也绝不会是败落的那一方。
好似一块铁丝扎就的棉花,不攀缘不拒人,瞧着软糯,然一腿踏进去才知其厉害。
齐昱静着心去搁了文书翻开折子,里头工工整整的颜楷写了老三样大事,军政、民耕、官律道道分明,看得他沉了眉眼叹出口气。
一只手臂从后头搭住他脖子,是温彦之穿戴好了起身走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抬另手揉眼睛问:“大清早的,你叹什么?”
齐昱拉着他手臂笑了声,只将那温熙之拜请早朝的文书搁在他手心里。
温彦之迷迷糊糊拿过来一看,瞌睡瞬间清醒:“二二二哥回京了?!”
心中担忧推己及人,齐昱十分宽慰,咂舌道:“瞧瞧你这出息。”
温彦之:“……”
方才你不也唉声叹气。
——等等……二哥回来……?
温彦之忽而一凛,逮着齐昱龙袍后颈猛地一扯:“不好!你这儿有无我治水的折子,快快快拿给我瞧瞧。”
齐昱被这一扯勒了口气,指着边上红木书案的丝绒盒子还没来得及叫出句“谋杀亲夫”,就见温彦之风一般刮过去,不禁怪道:“你这呆子怎见了鬼似的。”
温彦之一边忙忙慌慌找折子看一边道:“我二哥可比鬼厉害,从前每年回宗家一道只留五日,每日不做别的,就问我功课。”
——已将我问出了童年阴影!
齐昱一边打开另两道折子一边好笑:“治水能是功课?淮南水患同昌州贺州有甚关系,真问起来,你二哥也总不至于会吃了你。”
温彦之翻出折子一目十行,听了这话,抽空瞥了齐昱一眼,居然干笑出一声:“我们且上朝看看。”
齐昱摇头笑着由得他折腾,只看完折子将早膳的两块酥喂到他嘴里。温彦之胡乱喝了几口茶水,便跟着齐昱一道拾掇好了往紫宸殿走,手上还从齐昱桌案上捏了几道紧要的折子带上,一路口中念念有词,活像近日南门口成片儿扎堆的新科试子之一。
齐昱:“……”
至于么。
这呆子居然这么怕哥哥,在家是被欺负成什么样?
转念间,他想起两年前四年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康王贤王温家温熙之的影子一道道晃过,却也忽而释然。
毕竟温熙之这人,单就那自请贬职之事,便确然有叫人敬怕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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