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1 / 2)
史文西也早已被孙可望买通,他指着体态肥胖的任伯统骂道:“大将军、孙将军请看,这狗官平素大鱼大肉,吃得是脑满肠肥,这一身的肥肉都是归德的民脂民膏啊。”
和哭哭啼啼的杨将一不同,自从被抓来见许平后任伯统始终一言不发、闭目待死,但听到史文西这句话后,任伯统猛地睁开了眼,抗言道:“贼子,休要污蔑本官清白,本官食素已久,”任伯统家境富裕,自幼有人伺候,兼读书数十年不好运动,在归德的时候也总是懒得出门,最好躺在床上看看书:“本官便是喝水都长肉,此事日月可鉴!”
说完任伯统就又把眼睛闭上了,很快许平就发现,若是大家痛骂任知府昏聩无能、或是威胁要把他满门抄斩,这个人都表现如老僧入定一般。可若是衙门的帐房、衙役来揭露知府有贪污公帑的行为时,任伯统必张目抗辩;后来又一个文书向许平举报任伯统其实不学无术,连公文都要衙门的下人代写代看,并进而推论出任伯统的进士都是行贿得来的时候,任伯统表现得最为激动,嚷嚷得脖子都红了。
此次攻破归德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官兵方面只有杨将一父子被视为任伯统的死党而尽数抓了起来,其余的不是自行解散回家,就是响应唐大侠的号召投降了许平。
让把俘虏都带下去后,厅里只剩下了唐守忠,孙可望没有事先通知他归德城内另有陈哲这支人马的存在,这既是为了安全起见,也是为了锻炼队伍。直到此刻唐守忠对此仍无察觉,许平很是满意,孙可望心中也暗暗佩服。
“唐大侠保存地方,居功至伟。”孙可望和唐守忠联系时就交代过不许放其他人进城,他亲热地把唐守忠拉到许平面前:“大将军一路上反复说,该好好奖赏你才是,都没想好到底该给你些什么?”
“小人不敢当,”唐守忠喜不自禁,向许平连连叩头:“能为大将军效力,真不知是小人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好了,你先回去和家人报个平安吧,晚上再偷偷过来一趟,大将军还有些话要和你密谈。”
把唐守忠打发走后,归德衙门前厅里只剩下许平和孙可望二人。
“这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许平有些不满,本来说好要从长计议,可是刚才孙可望不由分说就把处理的调子定下来了:“孙兄又不是不知道,城外好多义军都恨不得活剐了此人。”
“许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所谓义军的家伙也都不是好东西,和唐守忠乃是一路货色,唐守忠打的也都是他的老冤家,对真正的抗粮百姓一直是手下留情的。”
“孙兄说的没错,不过……”许平对唐守忠全无丝毫好感:“这恶霸实在信不过,若朝廷大军打来,他下一个出卖的就是我们的人。”
“如果朝廷大军围困归德,他定会如此,可是许兄弟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么?”孙可望笑道:“再说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还会留着他不成?”
“孙兄打算留在归德?”许平听出了孙可望的话中含意,不禁有些吃惊。
“是啊。”孙可望点点头:“我看这归德市面繁华,是个不错的地方可怕被不懂事的人糟蹋了,我亲自坐镇这里比较放心。”
“那开封府怎么办?”
“开封府我已经定下了规矩,大将军只要老老实实按我的规矩办便是了,若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归德府北面有开封府保护,不会受到从京师来的官兵的直接威胁,府内也没有战事拉锯,孙可望打算把这里建设为重要的根据地:“等我们拿下了永城,归德府就尽数握在我军手中,这里虽然不大,但是而且西接荆楚,东通淮扬,只要善加经营便是我们的王霸之基。”
见许平不再反对,孙可望便进一步劝说道:“这个唐守忠对我在归德的大计是很重要的,暂且留着他吧。”
许平的眉毛又微微皱起来,在山东的所见所闻让他对地方的大侠有了成见,对他们经营的买卖更是不满。因为张杰夫临行时的那句话,许平对河南的大侠们并没有赶尽杀绝,但如果真有不法的事情落在他手里,许平也绝不会法外施恩。孙可望到了河南后,很快就修正了许平的这些政策,如同之前的明廷官府一样开始与江湖人士勾结。
孙可望注意到了许平脸上的表情变化:“大将军以为赌场、娼妓、走私可以禁绝么?”
“当然不可能。”不但不可能,有些走私甚至还是闯营需要的。
“既然如此,那就得让我们闯营能从中受益!”孙可望把镖局买卖基本都收归闯营所有,妓院、赌场一律严格登记,闯营定期派人去查账抽水:“而且有我们在看着,才能杜绝逼良为娼的恶行,才能不让高利贷把人害得家破人亡。”
在这种问题上的交锋中,许平一次也没有赢过,现在他已经没有多少斗志和取胜的信心。
只听孙可望笑着补充道:“以刑止刑,重刑可也。大将军你说是不是啊?”
“这话是商君的话吧?”
“商君又如何?秦由此而兼并六国啊。”
“终归是唯力是视。”许平念过一段儒学,无法全然赞同,但政务方面争是肯定争不过孙可望的:“那城外那些杀唐守忠而后快的人,我们又该如何处理?”
“许兄弟本打算如何处置?”
“无论如何唐守忠都有完城之功,我本打算责备他一番,让他道歉并归还那些人的妻女家产,若是有人仍继续报复,我会替唐大侠追究。”
“如此处置甚是妥当。”孙可望附和道:“只是他们不宜在归德呆着,免得和唐大侠起冲突。”
“留着他们制衡一下唐守忠又有什么不好?”许平想起孙可望对陆昱凡的态度:“孙兄不是说不能把命脉让一个人掐住么?”
“唐守忠,就他一个大侠还能和陆老板比?”孙可望哼了一声,反问道:“儒以文乱法,可为何朝廷会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呢?”
每当孙可望这么说话的时候,许平知道他就是要推销他那一套理政理念了,不过许平并不讨厌听,因为除了效果一般都不错外,孙可望的歪理邪说也挺有意思:“孙兄请讲。”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所以士农工商,士人当然是头一等放心的了。”孙可望伸出一根指头:“可是商人,前有弦高之流,存亡续绝,言辞折苏张;后有吕氏之辈,霸王真龙之位,彼氏眼中不过一奇货尔。这种人若不竭力打压,天子晚上如何能睡得着觉?工匠,制兵修革,王师赖以攻伐夺取,筑城修垒,天子得以稳固社稷,岂有不牢牢握在掌心之理?而农人,自古亦有水舟之说,僭越之徒不必说,纵有天命在身,无德仍二世而灭,有德亦不过三百载,当然也要提防。”
“原来孙兄的意思是,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因为天子不敢与别人共治,尤其是商人。”
“哈哈,正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孙可望重复一遍这对联,带着一丝不屑说道:“他们也就这点本事,真作乱便似乳狗扑人,人人得而制之。”
“唯力是视啊。”许平忍不住又是一通摇头。在开封体察民情的时候,许平发现一个问题,就是百姓们虽然对不用缴纳皇粮感到很高兴,但真的有一段时间不缴纳后,他们又会心里不安。因为千百年来种地缴粮乃是天经地义,以前太多固然是缴不起所以要盼着闯营来,但现在一点不缴又常常心虚觉得欠了债一般。
与这种对大明天子的隐隐歉意相反,百姓对缴纳孙可望那些关卡税金很有抵触情绪,虽然他们感激闯营轰走了破家灭门的地方官,但心中仍视闯营为贼,觉得给贼交银子是不没有道理的。那些许平训练的地方民团不用说,就是近卫营中的官兵,也有不少人盼着朝廷早日招安,只要大明天子许诺既往不咎、不收缴无论如何也交不出的粮税,他们还是指望有一天能回去当老实良民。许平对此有些担忧,不过他估计唯力是视的孙可望对此不屑一顾。
果然。
孙可望听到许平说起这些事后,满不在乎地笑道:“他们也就是嘴里上抱怨、抱怨罢了,我还真不信谁敢不交,或是谁敢私通官府作乱。”
其实许平心里有一个想法:“国民书局,刚出了夏批社会合约述第二卷。”
“哦,那个夏生,那本著名的反书,又有什么有意思的说法么?”
“夏生在第二卷一开头,讲了一个故事,是讲一些远涉重洋到我们中华来的泰西人,他们对我们中华的风物都感慨不已。”
“那当然。”孙可望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中华幅员辽阔,应有尽有,这些海外蛮夷估计是大开眼界。”
“孙兄所言固然,但最让这些泰西人感动的是……”许平对孙可望转述道,很多西方人看到在大明治下,很多老者受到官府的优待,甚至有专门为他们预备的上好大米供这些老人食用,而不是像西方那些老迈的领民,被领主当作没有压榨潜力的废物而弃若鄙履:“……我中华富有四海,外邦自是不如,但更有儒家的仁爱,让我们中华像是黑夜中的明月,风雨中的铜标,令万邦敬仰。”
“是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孙可望似乎也有点感慨,不过:“不过,当今圣天子在位,好像这些都没了吧?”
“是的,都取消了。夏生的书里跟着就说到了这个,我中华自古敬老爱人,唐时便是死囚,亦曾有过冬添被褥、夏给纱帐之事。非为利也,为仁也——此华夏所以有别于蛮夷。可是夏生说这从来都是属于恩赐,予者自谓积德行善,而受者也感恩戴德。既然是恩赐,那么拿走百姓也无话可说。”
许平又引述夏完淳的一些论述:这些灾民世世代代都是大明的子民,他们的前辈缴纳皇粮,维持大明朝廷的运转,如果说得更远一些,他们当年贡献子弟跟着明太祖打天下,就是因为明太祖许诺要驱逐鞑虏,给天下万民一个干净的乾坤。
“……不管怎么说,太祖高皇帝许诺的仁政绝不会是夺走百姓的口中的活命粮,更不会是拉走农民的妻女。恰恰相反,太祖高皇帝保证每个良民都能活下去,只要勤劳耕作便能免于饥寒,如果大明天子做不到这一点,那他就是违背了太祖高皇帝的许诺,撕毁了百姓拥戴他为天子的合约。此刻,他是贼而不再是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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