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1 / 2)
苏余好特意挑了个雨天去医院找人。
撑了一把红得发深的大雨伞,从正门走进去的时候再收起来,门口的志愿者忙得没空管她有没有拿塑料袋套住那湿漉漉的伞身。
苏余好不甚了解医务工作者的日常,也没有考虑过,大大小小的疾病,从不像商场专柜门前排着顾客,还分一分天气机遇,降落到哪个倒霉鬼身上。
她想挑一个人少的日子,算盘还是打错了。不过,当她持着长柄雨伞“哒哒哒”的走进普外科的走廊,雨水顺着洇湿的暗红布料飞溅一地,又觉得气势很足。
十二点到两点之间是午休的时间,候诊区的人靡靡低语,窗子未开,天光似透过磨砂玻璃一样毛燥燥,沉重吸水的充斥,气味也不好闻,苦涩又冷。
咨询台的护士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人清清醒醒的走过来拦住她,苏余好十分顺利的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那一间诊室,抬头看了眼门上挂着的照片和姓名,手心发汗的一把推开了门。
窗外正激烈落雨,挂着青黄叶子的树头摇曳,在视野中斑驳模糊,水流似泉在窗淌出波纹,阵雨的声响如此听来是温吞的,起码窗台上的两盆绿植生长得郁郁菁菁,乖巧可爱,水壶亮红灯,喷出稀薄的白水汽,“呜——”。
窗前坐人,玄妙雨景是那人的背景。
沉似的白大褂系到了最上面那一颗纽扣,眼看电脑屏幕,头微微低下,露出左颊颧骨上的一点小小的痣。
大多数时候的沉医生玉树修竹般的身形挺拔,只有极度专注的情况下他的样子会有些懒散放松,还会蹙眉,这是他读书时就养成的小习惯。
他并没有发现有人开门走了进来,一只手白如象牙,精雕细琢到性冷淡,打字快出了影,右手推一推无线鼠标。
沉似在赶论文。
苏余好兀自靠门静了半刻,对着旁若无人的沉似,突然挑话头,“沉似,和我聊一聊。”
思路被打断了,捡也不是那么好捡的。
沉似不动声色的朝门口望去一眼,看到人,很快收回来,平静的继续忙碌,因为要捡起刚才的思路,没继续打字了。
苏余好自顾自说话,不管他有没有在听,“听说你家里面最近催你相亲催的挺急的,正巧我也是,我呢,自由工作者,每天在家里码字赚钱,月入过万是基本水平,绝对绝对养得活自己……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两个还是同一个高中来的,是同乡……性格就这样,我活好不粘人的……”
窗外大作的雨,连同室内热水壶“啪”的一声,咕噜咕噜正滚着的水,将犹豫了许久的心念推向沸腾。
“和谁结婚不是结,和我结婚吧,沉似。”
苏余好说。
又露出一个笑来,一口小白牙。
在她灼热的视线中,沉似终于抬起了头,俊脸茫然,片刻后,不确定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苏余好以为他嘲讽自己没有自知之明,脸色几变,忍怒重复,“我说,我们结婚。”
结果沉似又愣了愣,顿住。
在苏余好羞愤而转身走人以前,说了句:“好。”
现在是苏余好呆住了。
沉似回答的笃定自然,好像只是和她商量一顿晚餐那样普通平淡。回答过后,他也并未再多做反应,低下头看屏幕,轻轻地打了几个字。
在那时,时钟的秒针拨过十二,医院的午休时间结束了,窗外大雨渲染的懒懒气氛也苏醒过来,门外有人走近,喊了一声“沉医生”,敲敲门。
苏余好回神,还疑的看了沉似好几眼,握紧了手中伞柄,眼下并不是适合继续交谈的时间,而她也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哦。我走了。”
她转身之际,正巧一个护士推门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那护士没想到里面还有其他人,有些惊讶,苏余好穿了高跟鞋,个子比她高些,却低头敛眉直接走出去,心绪纷乱。
不是她疯了就是沉似疯了。而她本来就不正常。
苏余好一个人站在公交站台对着瓢泼到起热雾的大雨发呆,手机屏幕黑掉了,在走出医院大门以后她往荔市打了个电话,怀着无法言喻的心情。
就像在某个春天,朝一只树伸出了空荡荡的手心,有无数种可能的瞬间,春日回以一条满枝的柔藤。
婚姻是坟墓。
苏余好打电话给家里,母亲接起来,她开口便说自己要结婚的事,对方一时反应不及,感觉有一把剪刀,将她与过去仍藕断丝连的过去,一一剪断。
婚姻是坟墓,就像她讨厌“家”这一词,却又渴望,疲惫于从他人身上获取温暖的妄想,而眼下又伸出了手。
她朝沉似伸出了手,而他这一次出乎意料的给予了她回应。
不论他是何种原因,沉似啊沉似,他一如既往的让她心神紊动,时隔多年,她猜他早已经忘了自己,不然怎么与她平静相见,而不是如过去那般避她如蛇蝎?
婚礼是沉似的姐姐沉菏帮忙筹备的,沉似忙得见不到人影,好像他不是新郎,只是抽空来走个红毯的伴郎。
苏余好对他的期望值是他能在婚礼当天出现就好了,本来两个人就是莫名其妙的闪婚,沉似父母出国旅行了,苏余好根本不想请荔市那边的人过来。
她急着结婚,沉似没意见,于是婚礼当天到场的也就是沉似医院的同事们,还有苏余好那边稀稀零零的好友。
沉菏对苏余好比沉似要亲切的多,姑姐美貌动人,姐弟两个神似,活脱脱一个模子出来的。
只不过沉菏长了张冰美人的脸,性格体贴,而沉似一双眼睛春樱纷飞,一瞥一潋滟,长相温柔许些,可本人寡言少语,周身冷风飕飕。
沉家有些家底,沉菏为弟弟办婚礼也舍得花钱,场地布置的算是个中典范,拍照片发在朋友圈里面也很有面子。最让苏余好有面子的还数跟她结婚的对象,沉似。
她曾和沉似同一所高中,同一年级,他在走廊尽头的尖子班,她在走廊另一头的普通班。
最早的时候,她上学也无所事事,染头发做指甲,校服裙子改了又改,班主任能忍她,学校能忍她,也就因为她不听课也能排年级前叁的语文成绩,还有一张美到让人不忍心辣手摧花的脸。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偶尔看过沉似走过窗前的苏余好曾那样想过。
昔日少年蜕变为更令人无法移开眼睛的存在,苏余好与沉似交换婚戒,当他为她戴上戒指的时候,戒指上那枚玫瑰闪得她眼疼。
等到新人敬酒时,沉似又让苏余好大开眼界了。他和那些医院的同事看上去相处得十分好,被人灌了一波波酒,尤其是对着他那些女同事,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她穿着红色旗袍像个影子似的站在他身后,毫无存在感。过来参加婚礼的那几个大学同学交情说不上多深,而那几个人也早就离席。
直到沉菏走过来拦酒,众人尽兴饮罢,苏余好才看见沉似转过来的喝白了的脸,她有点幸灾乐祸,所以当他视线无意间扫过她脸上的时候,苏余好朝他一笑,沉似目光顿下,深深望她一眼。
几天前苏余好就把自己的行李从出租屋收拾收拾搬去了沉似家,沉似在医院附近的有一套房,人家都说当医生的那前几年日子不好过,可她搬家那天发现沉似好像还挺有钱的,她嫁了个有钱人,住的是高级小区。
住高级小区的有钱人沉似在婚礼当天被灌得七荤八素,不过他酒品很好,只要不走动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放他自己一个人出去就面无表情的走斜线。
医院的几个同事帮着把沉似送到了新房,都是大男人,对着苏余好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不好意思闹什么洞房,送完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房门一关,还贴着红双喜的新房里就剩下了新婚夫妻两人。
本来苏余好还有点紧张,毕竟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关门待着,还是结婚当天,她想问一句沉似胃难不难受,喝不喝水,却见他从沙发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完全忘了屋里还有个新婚妻子,扯开领带衬衫走进了浴室。
“……”
苏余好目光灼灼的盯着沉似露出来的锁骨以下,直到他走进浴室,捏着给沉似倒的凉水,自己咕咚咕咚喝了。
沉似这人连穿衬衫扣子都要扣到最上面,哪怕是夏天也没见过他穿短袖,生怕谁占了他便宜似的,想不到他在家是这样的。
苏余好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数收到的礼金,一沓子钱来来回回不知道数了多少遍也没数明白,反倒是浴室里的水花声哗啦啦的,像敲在她耳膜一样。
沉似什么时候洗头发,什么时候挤沐浴露,刷了多久的牙,她是专业码字的,脑里的小剧场不断,等她感觉沉似都要洗掉一层皮的时候,沉似穿着浴袍,头发滴着水走了出来。
沉似忘了屋子里还有人,他看见苏余好还光着脚跪在沙发里数钱不由得怔了一怔,酒醒了一半。两人视线相交,他下意识拉了把浴袍领子,喉结尴尬的滚动,先开了口,“……我回医院。”
苏余好扒拉着钱的手一抖,沉似身形一闪钻回浴室,吹风机呜呜响起阵,没多久他又进了卧室,再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扣子系到最顶一颗的禁欲医生。
路过苏余好的时候,沉似咳一声,酒后声线低哑,“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门“啪”的被带上。
苏余好保持着僵硬的数钱姿势,半分钟后将手里的一沓钱扔了出去,怒气冲冲的摔门进了卧室。
两人再见面已经是一周以后。
苏余好穿了件白色系带风衣,是包着臀的款式,下面露两条又白又直的腿,她和医院那一群医生见面时漫天飞粉霞,广场上有几个小孩在吹泡泡,大爷坐树下石凳将二胡拉得蜿蜒曲折。
沉似在那十一二个人里,冷清颀长,很是打眼,不知是不是错觉,苏余好好像远远的闻到了他们身上的消毒水味,沉医生看过来,那冷漠的视线,苏余好感觉自己被他从头到脚消了一次毒。
苏余好的座位安排在沉似旁边,坐下来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他的气压很低,本就白的皮肤更添苍白,眼下出现了黑眼圈,像打了眼影一样。
沉似低头看菜单,看了半天也就跟服务生说了句“海鲜汤里不要加虾仁”,他话音刚落,对面就响起一道调笑的女声,“欸,沉似,你什么意思啊?”
苏余好抬头,才发现坐在沉似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沉似大学时就交往了的女朋友,白慕。
白慕与苏余好完全是两个类型,苏余好留着齐刘海儿,柔软的长卷发,穿衣风格也很少女,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而白慕则是极有气质的高级脸,看不出多少岁,鲶鱼系长相,和沉似说话的样子相当熟络自然,仿佛老友闲聊。
白慕看都没有看苏余好一眼,一双眼尾上挑的眸子带着笑意,继续开口,“我不吃虾仁,难道别人就不吃了么?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此话一出,在座人的视线均落地他二人身上,当年沉似白慕的事人尽皆知,到最后不欢而散的结局也令人唏嘘,如今旧情人相见,一上来就这么刀光剑影,这么……刺激……好大的瓜啊。
坐在沉似身边的苏余好被完全忽视了,一起出来吃饭的这些人有不少都是本硕连读的大学同学,私下相当熟络,这个圈子并不是她和沉似结个婚就能马上融入进去的,更何况,在不少人眼泪沉似的“原配”还是白慕。
众人的焦点男主沉似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他抬头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白慕,眸色渐渐深邃,抿了下唇,并没有回应她。
事至此,手里攥着金属筷子的苏余好将自己的骨节硌得酸疼,指尖泛白,如果沉似与白慕说些什么引人怀疑的话,她可能连他的面子都不会给留,直接掀桌子走人。
沉似是一座冰山她可以忍。
让她头上冒绿光不行。
好在与沉似同科室的陈医生夫妇打了个圆场,给各位倒了大麦茶,服务生送了配菜上来,原本尴尬的冷场回暖不少。
陈医生的老婆唐欣苏余好是认识的,两个人有共同好友,她和沉似的相亲就是唐欣做中间人来的。
苏余好本想找个机会敬唐欣一杯酒,好好谢谢人家,无奈这夫妻俩感情太好,吃个炒年糕都吃得蜜里调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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