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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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我讲,虽不一定是“应该”,但已确实是“需要”的。

不过问题是职业妇女除做事外还得兼顾家务,不像男职员的工作那么单纯。家务工作尤其浪费时间,我觉得烧三个人吃的菜比烧一个人的菜,工作并不加重多少,但每一家都各自烧菜,许多妇女的时间精神都浪费在这上面,所以我主张职业妇女的家庭工作应该设法减少,譬如解决管理孩子问题可以组织里弄托儿所,关于洗衣,如有价廉而工作好的洗衣店,那洗衣又何必自己动手呢?同样的,烧饭也不必一定要亲自动手,要吃饭,上公共食堂不就得了?当然,偶然高兴,自己烧一次菜,也不会觉得讨厌。我总觉得家庭里不必浪费而浪费的时间太多了,像上小菜场的讨价还价,以及轧电车等等。假使商店都是划一价钱的,女人就不必跑来跑去去拣,或是到处讨价还价了,岂不爽快。

张爱玲:我觉得现在,妇女职业不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了。生活程度涨得这样高,多数的男人都不能够赚到足够的钱养家,妇女要完全回到厨房里去,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多少就需要一点副业,贴补家用。

苏青:我所谓职业妇女太苦,综括起来说:第一是必须兼理家庭工作,第二是小孩没有好好的托儿所可托。第三是男人总不大喜欢职业妇女,而偏喜欢会打扮的女人,职业妇女终日辛辛苦苦,结果倒往往会丈夫给专门在打扮上用工夫的女人夺去,这岂不冤枉哉了!

张爱玲:可是你也同我说起过的,常常看到有一种太太,没有脑筋,也没有吸引力,又不讲究打扮,因为自己觉得地位很牢靠,用不着费神去抓住她的丈夫了。和这样的女人比起来,还是在外面跑跑的职业女性要可爱一点,和社会上接触得多了,时时刻刻警醒着,对于服饰和待人接物的方法,自然要注意些,不说别的,单是谈话资料也要多些,有兴趣些。

记者:职业妇女也可以考究打扮的呀?

张爱玲:就是太吃力了,又要管家,又要做事,又要打扮。

张爱玲:职业妇女同时还要持家,所以,如果她只能做比较轻松的工作,赚的钱比男人少,也不能看不起她,说男女没有同等能力,男女平等无望那样的话。比较轻的工作,我的意思是时间比较短的,并非不费力。

有些职业,很不吃力,可是必须一天到晚守在那里,那还是妨碍了家庭工作。

苏青:的确,像女佣人的工作时间就是不合理的,像我家的女佣便三年不曾回家过,夫妇之道固然没有,就是她私生活也是没有的。

记者:张小姐家女佣人怎样?

张爱玲:我们家的阿妈早上来,下午回去,我们不管她的膳宿,不过她可以买了东西拿到这里来烧。我不很喜欢佣人一天到晚在眼前,吃饭的时候还立在旁边代人盛饭。

苏青:有次我到朋友家里去吃饭,添饭的佣人还是一个小孩,他只对我直视,我真难过极了。

张爱玲:尤其是剩下的菜,如果是给佣人吃的,要时刻注意,多留下一点,吃得很不舒服。

苏青:我听见过一个笑话:有一次一个人吃鱼,一面吃完了,再翻过一面来,立在旁边的仆人眼见鱼不剩了,气急起来,把笔在嘴唇上抹上两撇胡子,主人问他干什么?他说:“你只顾自己的嘴巴,不用管别人的嘴了。”

用丈夫的钱是一种快乐记者:现在一个职业妇女所赚的钱,恐怕只够买些零星东西,或是贴补些家用吧?

张爱玲:是的,在现在的情形下,恐怕只能做到这样。

记者:从一个女性来看,是用自己赚来的钱快活呢?还是用别人的钱快活?

苏青:那我要说,还是用别人的钱快活。

记者:为什么呢?

苏青:用母亲或是儿子辛苦赚来的钱固然不见得快活,但用丈夫的钱,便似乎觉得是应该的。因为我们多担任着一种叫做生育的工作。故我觉得女子就职业倒决不是因为不该用丈夫的钱,而是丈夫的钱不够或不肯给她花了,她需另想办法,或向国家要求保护。

张爱玲:用别人的钱,即使是父母的遗产,也不如用自己赚来的钱自由自在,良心上非常痛快。可是用丈夫的钱,如果爱他的话,那却是一种快乐,愿意想自己是吃他的饭,穿他的衣服。那是女人的传统权利,即使女人现在有了职业,还是舍不得放弃的。

苏青:女人有了职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离婚时或是寡居时,小孩子可以有保障,譬如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又没有职业,所以生活不大好,假使母亲当时是职业女性也许就生活得更好。

记者:男子和女子的工作效能有没有差别?

张爱玲:当然,一般女人的程度是比较差的苏青:健康女人可并没有差吧?

张爱玲:就连做戏,女人如果生得美,仿佛即使演技差一点,也可以被宽容的罢?这样的例子很多,尤其在银幕上。

苏青:我总不很相信,从前有一位文友对我说,“你们女人总不会拉黄包车呀”,我就回答道:“我是不能够,但是你就能够吗?”

职业女性的威胁——丈夫别人夺去记者:我看你们总以为专会打扮的女人是职业妇女的威胁,其实将来风气也许会变,一般人都会重视职业妇女,而专会打扮的女人也许反而不时髦了。

张爱玲:可是男人的天性总不见得变得这样快。

苏青:我看到某刊物上有这样的记载(当然我也并不一定认为可靠,但无论如何总是一种有趣的讽刺),说莫斯科有一次会议里讨论到妇女的打扮问题,结果女的方面不主张打扮,男的方面都举手欢迎打扮。还有一次听到商店里有化妆品出售,虽经理论家大声疾呼,叫女人们千万别轻自堕落,但女工们还是拥挤着去争买,后来闹到红军出来维持秩序才罢休。

张爱玲:有些女人本来是以爱为职业的。

苏青:她们是专家,普通的职业妇女恐怕竞争不过她们。

记者:专门以“爱”为职业的女子恐怕只是少数人吧?

张爱玲:并不少。

苏青:正当的妇女很辛苦地工作,以爱为职业的女人很容易把她们的丈夫抢了去,这对于兼做社会工作的女人真是太吃亏了。还有卖淫的制度不取消,男人尽可独身而解决性生活,结果会影响到女性方面的结婚问题。

张爱玲:家庭妇女有些只知道打扮的,跟妓女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苏青:做妓女真是最取巧的职业,犹如以武力来抢取别人用劳力获得的财富。

记者:如何可以消灭这制度呢?

苏青:这是很困难的。

科学育儿法记者:苏青女士在某一篇文章里曾说起过科学育儿法,究竟什么是科学育儿法呢?

苏青:我以为母亲管小孩子并不是完全没有害处,倘若小孩生胃肠病,吵着哭,做母亲的,总心软,喂给他吃,可是倘若交给别人,就可以实行科学管理,不给他吃,一般的母亲没有常识,就说我,从小她们就常常给我吃豆酥糖,所以现在牙齿弄得很坏,假使能采用科学管理,就不会这样。

母亲的感情记者:女人常说:男人都不可靠,你们以为怎样?

苏青:我并不存什么偏见,只不过在一切都不可靠的现社会里,还是金钱和孩子着实一些。

记者:这样说,养孩子是女人比较好的投资了?

苏青:我并不觉得顶好,不过我们宁愿让感情给孩子骗去,而不愿受别的不相干的人的骗。

被屈抑的快活记者:苏女士是不是觉得男女一切方面都该完全平等?

苏青:假使女人在职业及经济上与男人太平等了,我恐怕她们将失去被屈抑的快乐,这是有失阴阳互济之道的,譬如说以性心理为例吧,男的勇敢,女的软弱,似乎更可以快活一些,倘若男女一样的勇敢,就兴趣全失的了。我有这样感觉,倘若同男的一块出去,费用叫我会钞,我就觉得很骄傲,可是同时也稍微有些悲哀,因为已经失去被保护的权利了。这并不是女人自己不争气,而是因为男女有天然(生理的)不平等,应该以人为的制度让她占便宜来补足,叫我请客,便有不当我是女人的悲哀。假如我有,则我倒是很希望自己的丈夫常请人家客的。

张爱玲:一般人总是怕把女人的程度提高,一提高了,女人就会看不起男人。其实用不着担忧到这一点。如果男女的知识程度一样高(如果是纯正的而不是清教徒式的知识),女人在男人之前还是会有谦虚,因为那是女性的本质,因为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

苏青:假使女人的程度太提高了,男的却低,女人还是悲哀的,我就独怕做女皇,做了女皇谁又配做我的配偶呢?

张爱玲:前两天在报上看到关于菲律宾的一个岛上,女权很高,因为一切事情都由女人来做,男人完全被养活,懒得很,只知道斗鸡赌博。那样的女权我一点也不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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