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梦里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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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主大怒,已经把二公子关到了地牢,夫人受了大刺激,刚刚送回殷家了。”

我丢下汤勺,大步往外面走去,在经过闵钰身边的时候被他一把拉住。

“你要去干什么?”

我张嘴,“我要去……”

但接下来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是啊,我要去干嘛呢,我能去干嘛呢?我只是个小丫鬟罢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闵钰别过头,他站在我面前,身影这么高大,半张脸掩盖在袅袅白烟后,看不真切。

他说:“别去了,孟里,第四门没有了,二公子也没有了。”

我的嘴唇动了动,可真的不知道说点什么。

闵钰的面色这样沉冷,嬷嬷也早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望着我,慢慢地把话说完:“孟里,我要走了,以后也不回来了。”

我怔怔地点点头,许是被冲击地太强烈了,对离别的感触都没那么深。

闵钰抬起眼睛,神情不太好,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血色,即便背后是暖阳万丈,也显得愈发苍凉落寞。

他说:“我以前很羡慕他,有个你对他这么好,从没人这样对我过,所以我那时很想你也对我这么好,可后来……”

他顿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阳光照进来,他逆着光亮,面容看不清楚,只听见嗓音沙哑,哑得不成调子。

后来什么呢?

我没问,也不太想问。

万般道不尽,化作黄金色,我读书不多,但有句话觉得深以为然,便是切莫深究,因为有很多东西是深究不起的。

闵钰最后看了我一眼,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庞是如此熟悉,眼里似乎有着渴望,也有着恍惚的无措。

他指了指自己的断臂,对我说:“我这条手臂,就是他砍的,阿昌也是他杀的。他杀了很多人,孟里,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趁早死心吧,像他那样的人谁也救不了。”

“我……”

我昏昏沉沉的,嗫嚅着,无法应答。

闵钰朝我笑了笑,终是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阳光下,一路都不曾回头。

偌大的厨房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茫然地站着,外头阳光那么好,好得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我知道闵钰不会骗我。

我忽然有点难过——一瞬间想到了小变态,竟觉得他可怜又可悲。

补品还在锅里,咕咚咕咚往外冒泡,要吃他的人却已经被丢进了地牢,死生不明。

我扭头看了锅里一眼, 刹那间湿润的感觉从眼眶流出。

我想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月夜,在大公子的墓碑前,他摸着那上头的字,在最后一个字上停留,对我说:“我好像是全天下最多余的那一个……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为我哭。”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懂了。

他摸着墓碑的最后一个字,因为他和大公子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

他那时在想的,或许便是自己的墓碑长得什么样。

地牢……

他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年我跪在他脚边发了誓,他活着一日,我便忠于他一日,只要没见到他的尸体,这誓言便永生有效。

我永远忠于他,直到死亡来临。

再次和小变态有接触,大概是在一年半以后了。

其实在这之前我是得知了他从地牢里出来的消息的,那是在他被关了快一年以后,他推着轮椅进来的那一刻,说真的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他变了,变了好多好多。

最直观的变化,是不再同我亲近。以前他心情好了还会教我写字,但现在连抬头看我一眼也不愿意了。

只在最开始的那天,第五门的戚门主推他进来,他坐在轮椅上,往空荡荡的院子扫了一眼,目光在石榴花上掠过,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他的右手软软垂着,只有左手不时有些小动作,一年不见又瘦了一大圈,脸上都快脱相了。

可他活着,他还好好活着。尽管变得更加阴沉,更加无常。

我差点跪下来感谢上苍。

小变态不再理我了,他筹谋着做更大更重要的事,我自是不清楚他要做些什么,每天只负责继续做好我的丫鬟,给他端茶送水。

直到又过了段日子,我才知道他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那天我正在屋外折石榴花,就听到外头喧嚣一片,熙熙攘攘的全是吵闹声,还伴随着武器相撞的声音,刺耳又烦人。

我正纳闷,还在纠结要不要出去看看,外头的声音却停了下来。

过了会儿,只听得风声作响。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犹疑了一下,回屋里抱出了门栓,紧紧搂在怀里,踟蹰着出了门。

门外的情形着实震撼到了我。

“二公子!?”

那人躺在血泊里,轮椅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他的眼睛睁着,无神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头发也是散乱的,身上满满都是血,衣衫被割破了好几个口子,脸上也全是血。

在他不远处,是夫人凉透了的尸体。

再远一点点,是宗主捂着心口蜷缩抽搐着。

周遭几十上百个黑衣打手,都跟被下了迷药一样,横七竖八地躺着,乍一看去场面十分惊悚。

我丢了门栓,想也不想就冲到小变态身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轮椅扶起来,再吭哧吭哧地把他弄到轮椅上后,气都喘不匀了。

他脸色很白,直直地看着夫人的尸体,我想着夫人或许还有救,赶忙上前无去探了探鼻息——凉透了。

我又回到他身边,他的眼神此刻看起来空洞而茫然,我靠得更近了些,他终于注意到了我,几乎是涣散地,轻声地喊我:“孟里……”

我连忙上前,半蹲下身子,说:“公子,是我。”

他笑了,他竟然笑了。抬起血迹斑斑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额头。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哑然,心腔里的东西猛地巨疼,似乎有什么裂开了,流出来。

“死光了……”他转头,僵硬地看着周遭,细细颤抖着,左手按在我的肩头,“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金色的光芒洒落大地,他像是彻底被抽干了灵魂,左手扶着把手,咬着牙想站起来——他当然不能得偿所愿,对一个只有左手有用的人来讲,根本做不到。

他踉跄着跌回去,我赶紧上前扶他,却被他哆嗦着一把打开。

他笑着,笑着笑着又哭起来,在轮椅里挣扎蠕动。

一声声的哭泣,像从血肉里剜出了心脏。

金光吞噬乌云,他像困兽一样哀鸣,他其实做到了,我的主子,我的公子,他做到了他最想要的——毁掉季家。

可代价好大,大到我都替他觉得承受不起。

天下间那么多的苦难,两辈子的冤孽,所有人都有相报的目标,唯独他没有。

所以他只能哭,回复到生命最原始的样子,哇哇啼哭。

也是在某个孤寂的夜里,他提笔写下“孟里”两个字,折了枝火红的石榴花别在我发间,教我念诗,念“梦里春归去,榴花晚欲然”,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好,人间的苦难尚未发生,他不欠任何人,坦坦荡荡,干干净净。

那朵石榴花,藏着我不敢说的心事。

其实那些事我都知道,他瞒不住,也不想瞒。

他杀了好多人,害了好多人,无论是阿昌、闵钰还是谢门主,他从未有过心软。

我有时会想为什么,有时又不会去想,想得次数多了,全都化成一句话。是他坐在院落里,望着满院的火红,眼神悲切。

他说:“是命选择了我,不是我选择了命。”

为什么呢,能有为什么。因为他生来带着罪孽,因为他不被任何人喜欢,因为他天生残疾缺少双腿。最爱他的亲人死于非命,所以他也要去掠夺别人的亲情,别人的温暖。

他罪大恶极,他死不足惜。

这些我都知道。可那又怎样?

他最初,也并不想要变成这样。

命运就是这样,总能教人面目全非。

我倚靠在他的轮椅边,望着风光无限的季家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他把积在心头十余年的恨一次还了回去,这样扭曲又这样快意。

金光渺渺,一出陈旧的戏码终于要谢幕,微风吹来,我似乎听到轻声吟唱,唱罪孽,唱救赎,唱过往,唱新生。

风吹过,榴花欲然。

——

其实这个番外本身不是这个结局,但突然感觉这样也挺好。

你们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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