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明月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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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趴在她背上,隔着衣衫感受到背后胸腔震动,地上瞬时多了几滴血液,他却没事人一样从容擦去。

江淮的声音含糊,兴许是因为含了血的缘故:“我说的话从来都是我想说的。”

腰肢实在痛,耳边似乎传来了纷杂人声,可是陆舜华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被压得喘不上气,胸口压抑着一股闷气难以泄出,不仅脚底疼,小腿肚子也疼。她不记得自己背着江淮走了多远,只感觉大致是离越人的尸体有一段路,应该算安全了。

头很晕,眼前若有若无阵阵黑暗,她咬着牙问道:“那你告诉我,你说过的话都算数吗?”

江淮低声说:“自然。”

君子一诺,言出无悔。

在黑暗侵袭来以前,陆舜华狠狠舒了口气。她快站不住了,一路来的疲劳和提心吊把她压垮,她眯着眼睛看到阿宋仓促跑来的身影,后头似乎还跟着许多人,穿的衣服和她在花灯节时见到江淮穿的衣服差不多。

她很放心地晕过去,在江淮的惊呼声中,没有忘记要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出口——

“你答应过的,不能反悔……帮我抄佛经……”出了这种事,祖奶奶不会饶了她。

江淮:“……”

她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记得……字迹一定要仿得像点……”

说完,脑袋一歪,晕了。

阿宋带着羽林卫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了陆舜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衣服上满满血污,而江小公子跪坐在她身侧,侧脸表情莫测。

阿宋的心都凉了半截,哆嗦着跑过去,扑通一声跪下,扯着嗓子哀嚎。

江淮被羽林卫扶起身,趴伏在其中一人的背上,转头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阿宋。

“别哭了。”他轻声说。

阿宋不理,哭得肩膀一抽一抽。

江淮无语地转过去,淡淡地说:“没死,累晕了而已。”

说完,他低声指示同伴将地上的陆舜华一同带去医馆。

阿宋还没从刚才的悲痛欲绝中反应过来,等他回神,羽林卫已分作两拨,一拨人去处理越族人,一拨人带着江淮和陆舜华往医馆赶去。阿宋愣了愣,跌跌撞撞爬起来,喜极而泣:“郡主啊——”

江淮回头,无语地扯扯唇角:“别吵,跟上。”

大和四年,上京发现大量越族潜入,逾百人,天子震怒,下令全城缉拿。

大和五年,至三月,越族人踪迹彻底消失于上京,上京恢复久违的宁静。

四月的时候,将军府的桃花开了。

陆舜华站在树底下,手里拿着一面小巧铜镜,看着镜子里映照出的脸庞,忍不住赞叹一句:“人比花娇。”

身前不远处传来压抑的低笑。

阿宋探出一颗头,看到笑着的正是站在将军府东院侧门前一个小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一身湖绿的衫子,脸庞因为过瘦稍显凹陷,一双眼睛又细又长,不算顶好的容貌但胜在年轻,光彩照人。

阿宋不服气地说:“又是你这丫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湖绿衫子丫头见状,也不恼,抱着双臂昂着脑袋就顶回去:“嘴巴长在我身上,我乐意笑就笑,关你什么事!”

阿宋撸起袖子要冲过去,被后头一只纤细手臂一把摁住脑袋,少女清脆的声音响在身后:

“阿宋,不许胡闹!”

阿宋憋屈地退到一旁。

陆舜华把铜镜递给他,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进侧门,两只手背在身后,绕着湖绿衫子丫头转了个圈圈。

她笑着说:“茗姐姐又是特地在这里等我的吗?”

茗儿目光落在周围,轻声说:“看守侧门本是职责所在,无特地一说。”

陆舜华又绕过来,“你们将军府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和你们主子一样,忒正经忒严肃……哎茗姐姐你给我说说,是不是江淮在府里给你们下了命令,都不许你们笑的?”

“主子不曾下过此等命令。”

陆舜华说:“我都来过好几次了,怎么你还对我这么客气,要我说其实……”

茗儿低声说:“郡主,主子在藏书阁。”

她愣了下:“他今天怎么没在房里休息?”

“主子在练字。”

“练字?”陆舜华惊奇万分,“不好好养伤,练字干什么?”

修身养性吗?

他难道不知道他那种又臭又硬的脾气,练多少字都是没用的。

茗儿摇头,说:“郡主自己去藏书阁找主子便是。”

“藏书阁在哪?”

茗儿往东院的方向一指。

阿宋看着陆舜华奔跑的背影,再联想到今晨出门前老夫人咬牙的叮嘱,犹豫了一下,正打算跟上去,不料被茗儿一把拉住胳臂。

阿宋:“你做什么!”

他跟被烫到似的打了个颤。

“不要去。”茗儿恨铁不成钢地说,“你难道是个傻子吗!”

阿宋看着她阴沉却灵动的脸,突然间红潮泛滥,冲袭脸颊。他嘴唇蠕动,扭捏地把手抽回来。

“说话就说话,姑娘家的没事不要动手动脚……”

陆舜华在桃花与冷杉之间奔了许久,踩过长长青石板路,终于在亭台楼阁边发现了江淮。

江淮坐在二楼窗边,凝神低头提笔书写着什么。

一枝粗树干半伸进窗里,挡了他大半的身影,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干脆抿了抿嘴,挥着手臂道:“江淮——”

“江淮——”

江淮手下的笔顿住。他搁下墨笔,转头向窗外看过去。缤纷桃花飞扬,天是大片留白的水墨画,杏粉衣衫的少女站在树底下,是画里最浓墨重彩的一道。

风吹起她的头发,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脖颈。

江淮负手走到窗边,站定后问道:“怎么不上来?”

陆舜华答非所问:“你伤还没好全,不好好休息练字作甚?”

三个月前他与越人一战,虽然以他的胜利告终,但并非全身而退。江淮受了伤,大部分是皮肉伤,最严重的当属腿上一道,本不过一道血口子,奈何此处本就有旧伤,旧伤处理不当,又添新伤,伤上加伤一时难愈,皇帝表哥听闻此事,下令江淮在家休养,等身体完全康复了再复职。

一双白色绣花足履噔噔踏上台阶,很快小小的身子就出现在藏书阁门口。

陆舜华坐到书几前的席子上,拿起他方才写的字帖左看右看,“你怎么突然有了写字的兴趣?”

而且这字还挺眼熟。

越看越眼熟。

陆舜华拿着字帖的手一顿。再凝神看去,当下一滞,不可以思议地抬头,对上江淮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捂着脑袋,有些纳闷道:“你没事学我的字干嘛?”

顿了顿,了悟道:“莫不是觉得我的字体堪比大家,羽林卫大人也折服在我的笔走龙蛇之下了哈哈哈哈。”

江淮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陆舜华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间福至心灵,再低头仔细看看内容,抬起头时神情已经满是惊喜。

“你真的帮我抄书了?!”她惊呼道。

丢了字帖在书几上,陆舜华几步跑到江淮身前,巴拉巴拉说个没完:“江淮你果真是个君子!你知道吗那天是我累晕了胡言乱语的,本以为你根本没放心上,没想到你伤一好真的帮我抄佛经!江淮我没有看错你,君子一诺言出无悔!当真君子!”

江淮无言地瞥她一眼,喉结上下滚动,道:“郡主以前,可叫我‘混蛋’。”

陆舜华毫不羞愧地说:“那是以前,我们现在也是同生共死过,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今非昔比!”

江淮背过她,慢慢走到书几前坐下,陆舜华下意识跟了过去,他坐在书几后盘腿抄书,她就坐在书几前的席子上撑着下巴看他。

三个月过去,江淮一直在将军府中休养,皇帝派了御医替他诊治,她也跟着沾了光,吃了好些宫里头的名贵补药。

这段时间她隔三差五就会来看望他,虽然祖奶奶不乐意,但江淮是为了保护她受伤,也就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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