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觉醒（1 / 2）

研究基地地下七楼，彩虹眼能力者收藏室。

在这里，研究人员们正在执行将第五位彩虹眼安置于水槽的工作。

原先在一楼体检室里的普里杰特经过麻醉之后，就这样躺在移动式病床上被推了过来。

现在预备给他的水槽正在注入所需的水量。研究人员将普里杰特运送到水槽顶部一旁的高架步道后，谨慎地将他扛起、戴上连接着许多线路的头盔与提供氧气的面罩，并小心翼翼地放进水槽内。

水槽内，水面一下子漫过了普里杰特的脑袋，激起阵阵涟漪。水槽内的侦测器感应到后，大批锁链、管线等等纷纷伸出，迅速找到了各自应该待的位置。不一会儿，就将普里杰特固定住。

确认一切安排妥当后，研究人员缓缓将水槽的顶盖闔上，顶盖的扣环旁边伸出了两根坚固的横桿，将普里杰特牢牢锁在里头。

为了避免水槽内的彩虹眼遭到谋害，水槽内的生命维持装置绝大多数都交由电脑管理运作，人为可控制的就只有水槽开口旁一个被压克力盖子保护的巨大红色按钮，可以在遇到意外时将人紧急放出来。

同样的按钮，在地面上显示资讯的牌子旁也有一个。

顺带一提，标示普里杰特资讯的牌子已经在不久前设置完成，姓名的那一栏也很贴心地改成如他本人所愿的样子。

一切工作完成后，研究人员纷纷从高架步道上散去，移动式病床也跟着被推走。

水槽内，普里杰特的面罩中传来低频的呼吸声，好像那种耳朵被碗盖住而发出的空气回盪声。

普里杰特的意识在深渊中不断下沉。

意识，究竟是什么呢？

只不过是脑内化学元素与电流造成神经细胞反应的集合体？

抑或来自另外空间的讯息？

此时恍如梦境一般，一点记忆浮现在普里杰特的脑海里。

大概是在幼儿园的时候吧，当其他小孩都在室外的空地里玩鬼抓人的游戏时，只有他待在室内的积木区独自玩耍。

男孩并不是自愿如此。事实上，他也想和别人好好相处，然而每次想要伸手，就会受到伤害。

孤独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因为比起忍受寂寞，人与人之间发生衝突带来的痛苦要可怕太多了。

他心里深知，自己一定有什么很根源的地方与他人不同，然而不管多么努力思考，他还是没办法找出原因在哪里。

因此，他目前能做到的只有儘量服从师长的指令，其馀的时候就躲回自己心中建造的私人领域。在这个私人领域中，他能够享有最大限度的自由。

只要人人都过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活，自己与他人都能享有最大限度的自由。这是男孩心中的想法。

然而男孩最近觉得有点行不通了。

人与人若想要彼此合作，就必须享有最起码的共识。然而对于长期封闭内心的他来说，别说是取得共识了，就连瞭解彼此心中的想法都很难做到吧。

然而这些目前都不重要。

今天是个平凡日常中颇为特别的日子。幼儿园老师为了学生将来受到的英语教育做铺垫，开始教大家认识英文字母。

其中有一项活动是，给每位学生起个英文名字。

男孩观察到，老师不管怎么取名，都离不开那些常见的名字。

「老师，我想自己取英文名字。」他向老师提出请求。

现在想起来，自己会变得独特，也许是因为自己想要独特。自己会与他人不同，也许从那个时候就註定了吧。

老师准许了。

男孩这话说得很大，对于一个6岁的小孩来说，取一个与眾不同的名字显然不是容易的事。

现在他正在翻阅各种绘本，寻找灵感。

绘本有各种主题，包含格林童话、希腊神话、或是介绍恐龙的科普性质读物都有。

当然也不是不能从里面随便挑一个名字出来啦！不过男孩显然不满意这样的行为，这样的名字绝非独一无二，也没有创意。

偶然间，男孩瞥见了一本画着许多星球的绘本，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从书架上抽出绘本，翻了开来，顿时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震慑住了。

原来这是一本介绍太阳系的科普读本。

男孩兴致勃勃地翻阅下去。

水星……

金星……

地球……

火星……

绘本中，除了各颗星球的样貌外，还记载着星球的大小、质量、与太阳的距离等等资讯。

当他翻到下一页时，他读到一行字：

「木星（jupiter），太阳系的第五颗行星，也是太阳系中体积、质量最大的行星。其质量之大，就算将太阳系中剩下的行星全部加起来，也不及木星质量的一半……」

就是这个——！少年心中发出灵魂的呼喊。

然而……这样还差一点点。男孩思索着。不能就这样直接抄下来，必须再经过一点加工，才能成为独一无二的名字。

想到就做，男孩将书本收回架上，接着从积木区中找出那种泡棉製成的拼图，拼图被设计成英文字母的式样。很快，男孩就找到并集齐了「j」、「u」、「p」、「i」、「t」、「e」、「r」七个字母。

男孩盯着那些字母，双手环抱在胸前想了想，接着开始重新排列那些字母。

男孩尝试了许久，毕竟还要顾及到实务上能唸的问题。

好不容易，他终于试出一个可行的组合。

「p」、「u」、「r」、「i」、「j」、「e」、「t」。

他尝试使用自然发音唸了唸。

purijet、purijet……普里杰特？

普里杰特！

男孩看着重新排列过后的字母，露出满意的笑容，心中洋溢着那种辛劳后的充实感。

这不仅是男孩赋予自己的身份，更代表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

我要成为……超越一切的存在！

只要能做到的话，我就能在那些瞧不起我的的人面前耀武扬威，并大声宣告我才是正确的吧！

或着至少……更受人喜欢一点吧。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所愿。

水槽中，普里杰特的意识持续漂流。他的回忆到此结束，场景接着转换，他来到了一个……暂且称为「精神世界」的地方。

他环顾一下了四周。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而他本身没有肉体存在，只是一个意识的单位孤独地飘浮在空中。

某方面来说，他其实也不讨厌这地方。这里可以省思自我、与自我对话、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而且就寂寞来说，也和现实世界没有多大差别。

冥冥之中，他听见有声音对他说话。

「……你快乐吗？」

「……」普里杰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快乐吗？」那声音又问了一次。

普里杰特回过头来——虽然精神世界中没有肉体可言，但还是借用这种说法——看见了一名年轻男子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对方年龄看来只有二十出头，身穿白色长袍，头发与仪容整理得乾乾净净，看上去就是个一表人才的优秀青年模样。

「……这很重要吗？」普里杰特冷冷地回答。

「……你已经很努力了。」

「我知道！」普里杰特大叫着，近乎哭喊：「我也想要有朋友啊！我也想要有人喜欢我、认同我啊！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啊！可是……不论我再怎么听话、再怎么照着圣人留下的经典行事、再怎么努力想当一个善良的人，我身边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啊……」

普里杰特颤抖着声音继续说：「为什么……我也从来没有责怪过别人啊！我不明白……」

年轻男子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普里杰特诉说。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男子才缓缓开口：「你把注意力都放在别人身上了。」

普里杰特抬起头，满脸疑惑。

「你一直都在想着怎么样去迎合别人的标准，却忽略了自己的感受。到头来，别人不会感激你，只会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他们看不见你的努力，而你只是白白赔上了自己的灵魂。」

「……」普里杰特一言不发。

「所以现在，告诉我，」男子向普里杰特伸出手，表情严肃：「你想要什么？」

「……」普里杰特依然一言不发。

一开始，普里杰特认真地思考自己想要什么。但他突然又想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的道理，顿时起了防备心，怀疑这是不是什么考验。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没事的……我不会说谎，也绝不食言。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必定会替你实现。所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周围陷入了一段沉默。

过了很久，真的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后，普里杰特才说出自己百般琢磨、宛如浩瀚海洋凝聚成一滴最精华的液体一般、最终极的答案。

「……我想要得到真理。」

男子似乎愣住了。

「其他什么都无所谓。」普里杰特语气无比坚定：「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此生只为求道而来。所以请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真理吧！」

「……你可知你求的意味着什么？」男子变得更加严肃：「真理不是凡人所讲的某门学问而已。它是宇宙的根基，它构成了天地万物，它造就了所有生命，它是一切的一切。这样的东西，岂是凡人能轻易触及的！」

「既然如此……」普里杰特回答：「我愿放弃一切！金钱、名声自不用说，哪怕身体被火焰焚烧殆尽、哪怕灵魂被苦难折磨销毁，就是得到真理后立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也甘愿。」

又是一段好长的沉默。

好不容易，男子再度露出了笑容。

「——恭喜你！」

男子轻声宣告。

剎那间，普里杰特感觉万道霞光彷彿雷霆般降临他的精神世界，将整个空间照得无比明亮。普里杰特感觉到了这些生命宛如恆星一般，团团包围着、并注视着自己。

普里杰特还来不及做出惊讶、困惑等反应，那名男子就走上前来，到了距普里杰特仅一步之遥的前方，伸手按在他的头顶上。

接着，像是举行重大仪式一般，男子开始朗诵：

「穿过万古的期待，

今日我终于来到你面前。

莫看眼前灯红酒绿，

只问汝心中可有对善良的呼唤。

我深知——

物慾横流中洁身自好好艰难；

明哲保身中坚持正义好艰难；

人人自危中呼唤良知好艰难。

既知有种种艰难，

然则——

苦难未曾使汝将真性阻挡，

漂泊未曾使汝将誓言淡忘，

汝曾起誓必以坚强毅力在最黑暗处耀出荣光。」

普里杰特感觉，有什么其热无比的东西从男子手心流进自己头上，几乎快要将他的脑袋撑裂开来。

普里杰特听见了，接下来这段话并非仅出自男子之口，而是周围无数生命一同朗诵：

「以此，宣告——

吾等威德居汝麾下，眾生命运寄汝剑上！

吾等将于苍穹为汝铺垫上天之路，

吾等将于人间为汝铺垫济世之路。

其路必充满艰辛，

然则汝当谨记——

难忍能忍，难行能行。

吾等将汝于世间提取出来，

至此——

汝将不再属于人类！

去吧，

去超越一切吧，

去战胜世界吧，

毫不犹豫地向前迈进吧，

愿宇宙中无量威德永远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