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世者(1 / 2)
[梁哲瀚]
「喔?嗨!我猜你就是梁哲瀚,你好你好,我是你母亲的……」
与雅英分手后的某日,下班回到家,客厅中出现一名年约六十的男人,他起立并拉平短衬衫下摆,亲切跟我打招呼。
我用无视与加速通过客厅回应他。
「你母亲的……同事。」他尷尬笑笑说。
「算了啦,别理他,他跟他爸一个样。」母亲坐卧沙发,头没回,手转着电视台。
我进家门到开房间,一气呵成。自从父亲与母亲分居后,「家」似乎成了单纯睡觉的暂时旅社。
从上大学开始,父母的感情出现裂痕,他们俩和朋友共同经营的债券公司倒闭了。曾经的好朋友变成敌人,各各因没钱偿还欠贷而撕破脸,我当时深刻体会到那句话真正含意。
贫贱夫妻百事哀。
若不是父亲极力想维持一个完整家的模样,现在这家庭大概早已分崩离析了。大学时我想搬离家中。
而父亲努力游说我留下。
「先住着吧,反正你不在那间房间也是空着的,你也不会有弟弟了,是不是?」父亲曾这样说,脸上带着苦笑。
「你们会离婚吗?」
「我想暂时还不会吧。」
「觉得痛苦,想离就离吧,何必勉强自己呢?」
「这个嘛,嘿,等你遇到喜欢到无法放下的人时,你就知道了。」
父亲坐在我的床缘,双手指交错在两腿间,低着头凝视地板,像个沉思者的模样说。
那时,我已经年满三十。背对房门闔上,想起父亲过去说的话,门缝还隐隐透出客厅母亲与男人的谈笑声,实在是感到讽刺。
过去十年,母亲用月圆月缺的週期方式,跟不同的男人交往着,我厌恶她成天将自己打扮花枝招展,彷彿永远都是青春少女般,永远有谈不完的恋爱。
回想最后一次与母亲聊天谈话,是何时、谈话内容又是什么,我一点记忆也没有,她和父亲吵架时,粗哑的音调,已经完全盖过小时候的母爱记忆。
可笑的是,父亲极力要我待在旧公寓,但自己却先搬走了。
锁上房门,戴上耳机,打开电脑,萤幕停留在昨晚的瀏览画面。
「大北市郊区,一坪六十……万起,还这么远……」
我仔细比较每间房子与坪数,位置与周边,价钱与贷款……
若能架起的遮风挡雨的家,便能唤回雅英的心。
相信可以的。现在唯一能支撑我的念头,仅剩这个。
「喜欢到无法放下。」父亲这样说过。
跟雅英多年的感情,不会轻易就被打败的。
我把房间堆积如山的啤酒罐收拾乾净,然后盘算该如何能够重新回到过去,回到我们都还相爱的时光,我相信一定有那么个平行时空,是可以达到我所希望的未来,而我必须走上那条路。
「如何追回前女友,」我瀏览着电脑网页搜寻结果,并且跟着唸道,「首先,要先有所改变……」心有所悟地,我点了点头。
必须感谢,叫计程车送我回家的陌生女子,不知她为何而来,也不知她为何如此好心。
上週的聚会,我把自己彻头彻尾的灌醉在路边,而清晨醒来环顾四周时,却发现身在自己旧公寓家中。而那个女人,她鄙视眼神像碗醒酒汤,离开时淡淡地对我说:「就是失恋而已,别搞得像是世界末日好吗?」
「……」我无法反驳。
当我回过神时,她已甩上了门。
陌生女人的凭空出现又忽然消失,就像在网路游戏里的救世主般,只为了告诉我一些道理。我不认识那个陌生女子,甚至我连长相都快忘了,但我必须谢谢她。
她的一番话,令我内心浮现出希望,想在枯燥的日子里、想再挣扎一会。
再努力一下。
「请问,这一间可以再便宜一点吗?」我像误闯猎场的麋鹿。
「先生,这已经是最低价了,我已经给你很优惠了。」
「可是,这价钱……」
后面「超过预算太多」几个字我吞了回去。
「没关係啦!你再多看看吧?我们还有许多好房子的,你先看一下,我先去忙一下,等等就来。」首次见面的房仲,表情态度诚恳,但眼神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冷漠。
「好。」
怀着惆悵的心情,我把整本售屋目录,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回头,却没有看见半间买得起的房子,我想了一下自己户头里的积蓄,还有未来几年的预算所得。
根本买不起。
就在心灰意冷之时,我发现了房仲中心的办公桌角落,有着一叠的纸本资料,纸本资料中有一小脚露出,上头写着「急售」。
我抬头张望业务正在招呼其他客人,悄悄地将它拉出来更多些,接着更多的文字,映入我的眼帘。我嚥嚥口水,心里想着:「不行,这不道德。」
然而我还是偷看了,偷看了那份急售的资料,有联络人资料与售屋地址,我心脏碰碰跳着,在房仲还没有发现我的行径前,将那张粉底蓝字的售出单塞入皮包中。
「可以,这间可以,雅英一定喜欢这里,就在我们常去散步的公园附近,她一定喜欢的。」我暗想。
头也不回,闪出仲介所,外头的阳光令我精神一振,雀跃地三步併作两步,往目标迈开步伐,转角马上就撞上一明巡逻交警。
「喂!先生走路不看路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下次会注意。」
交警错愕地瞪着不停傻笑的我,目光兇悍但无奈,我边鞠躬边退后,躲进下个转角交警看不见的地方。
十分鐘后,我到了那间「偷来」来的住址,在公园旁,一栋楼高有三十楼的不起眼大厦。
稍稍稳定情绪,我拨出了手机,嘴角依然在颤抖着,感觉机会彷彿就在眼前,我紧张到呼吸有些急促。
「嗨,张先生您好,我是房仲『祥东』的客人,」我用尽所有力气才稳定住声音,「想问您是否有空,可以让我参观一下您要卖的屋子呢?」。
「咦?你好你好,」电话那头是个成熟的男音,「怎么不是祥东带来呢?」
「喔!是这样的,他说我可以先来了解一下,如果喜欢的话……」
「原来如此,好的好的,如果已经是认识的那没问题。」
「是!谢谢您!」出社会我已经学会了这样客客气气地说话。
张先生像在翻找着成堆钥匙,他嘴里发出嘶的长音问。
「对了,我手上太多间了,你说的是……哪一间啊?」
半小时后,电话里的男人出现在我眼前,他拥有一头时髦的发型,与实际年龄不太相称。
我们非常有礼貌地,带着各自的微笑,在大楼警卫的视线下,登上了电梯,来到房主的十楼的屋子。
屋子外观气派又华丽,但里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我瞪着屋内的大片空地,怔怔问:「这屋子没有人住过吗?」
「没有,全新的,我买很久了,来看的人也很多,但就是没有人下手。」张先生笑笑。
「喔-」我乾笑两声,「这屋子……是您单纯来投资的是吗?」
「呵。」房主曖昧的瞇着眼。
他带着我在空无一物的屋内绕了一圈,想起雅英说过的话,心中有些凄凉。
买一间房子需要存多少钱,要不吃不喝多久,才能买的起,要多久才能还的完贷款,你知道吗?哲瀚?
「请问,您开这价钱是不是能再低一些呢?我只是个小公司的员工,这笔负担可能有些吃力……」
张先生的脸瞬间垮下来。
「小兄弟,其实你也没有必要买在大北市区,如果是资金限制,可以先到近江区一带买,那边的旧公寓相对便宜些,不过啊……」张先生耸耸肩又说:「大概是那边居民素质不太好,近江区的治安也相对差。」
近江区旧公寓,那就是我家。
他就像是在介绍艺术品般,谈笑描述着大北市邻近住宅状况,而他是掌控艺术品售价的老闆。
而最终,我妥协了。
我只能,摸着那道无形的墙、顺着那道无形的游戏规则。
「张先生,请您一定要将这间屋子卖给我,我会筹足够的资金当面跟您交易的。」
「当然没问题,你眼光好,这间屋子有不少人来询问过了,要买要快啊。」张先生满意地看着我,如视囊重物般。
正当我要离开时,张先生意味深长地说。
「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真的该好好努力了,我手上还有好几间房子都卖不出去,一堆人都选择在家啃老,或是当个月光族,连自己都养不活了,更别说要买房了。」
「原来如此。」我说。
他瞇着眼凝视我,「小兄弟,你还有这个上进的心,不错不错,这间屋子我就等你来跟我买了,别让我等太久嘿!」
「是……」我彷彿在跟公司老闆对话。
我成功瞒过了房主,以一个「友情价」,与他约定好两年后的今天交屋。
然后坚信张先生会将屋子「空着两年」,等我筹足之金后上门。
走出大厦的瞬间,有种说不出的兴奋感,我想立刻传讯息给雅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彷彿已经可以看见雅英兴奋又跳又叫的表情。
隔天,我提早抵达公司,足足提早了两小时,是全公司最早到的。
「什么情况?」老闆看见整层楼只有我一个人时,讶异的揉揉眼睛。
「老闆,我想跟你谈谈。」
「一大早?这么突然?」
「对,我认真思考过你说过的话了。」
「关于什么?」
「工作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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