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无德失社稷(1 / 2)
谢峤的计算被谢踞临时的行动打乱,如今箭在弦上,若是不发,侯靖也迟早清算到自家,于是他振臂高呼:“以吾为首,荡平北匪!”家臣清客一呼百应,军士护卫不分编队,皆手持兵刃,甚至锄斧蓄势待发。
谢踞本就抱着赴死的决心,此时听见宅内将士的振呼此起彼伏,心中油然升起一腔悲壮。有了谢大郎这样的好孙儿,他是放心将这个家交给他的。只是…他还惦记着一件事,谢令殊自去了公主外宅就未有讯息送来…而他那父亲,却还在求神拜佛。
谢踞身上披的银甲乃是其祖谢安淝水之战作总指挥时打败前秦百万军马所穿戴,寒光凛凛,对月生辉。他一洗疲态,执剑行在最前,身后是以王谢两家豪族为首集结的护卫队与各位郎君麾下的将士,其他几大家族的儿郎家兵紧随其后。
“我和卢郎君去齐国!”谢溶思考了几天,终于在几人颤颤兢兢的眼神中下了决定。卢祚英心口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高绡绡的交代总算能办好,他一直担忧着谢溶以为自己是骗子,任凭他如何说,都是不肯离开大梁的。
谢启心中叫苦不迭,他一贯知道谢溶胆子,爱冒险。想必是在谢家也多有拘束,这下一出来,竟然有鸟雀出笼的兴奋。现在看来,好像事情越来越大了,若是娘子真的离开了梁国,难道自己也要跟去?那郎君那里怎么办?他不急红了脸:“娘子!娘子你别去啊!”可理由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哎呀,我跟着卢郎君走了你就可以回你家郎君身边了呀!”谢溶看他急切的样子,知晓他要来拦着自己:“不过你放心,我走之前是要去一下玄妙观的,我要去看看徐姑姑!”
“啊?”这下卢谢二人都傻了眼,他俩本来是一个要带她走,一个却要留。现下外边儿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她还要四处走动。
“不可!”两人齐齐拒绝道。
晨光熹微,建康一夜金铁铿锵未歇,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座城。梁国世家卫队奋力抵抗胡人侯军,有青壮良民自发随了世家斩杀胡人。
只可惜策略佳,人多势众却力量不足。那些胡人勿管军民,路上遇见了举刀就杀。原本繁盛的街道,现在饿殍遍地,有爬不动的饥民,被斩杀了后,侯军就地分食。空气中的腥臭萦绕久日不散。
世家良民的队伍却要顾及着同胞,南朝旧年战火,近几十年休养生息,成效不错且外邦来贺,君民多有自满。工于农务享乐,少果敢勇猛。
侯军从来枪林箭雨,一时间世家集结的军民队伍节节败退。不过世家占物资优势,侯军久攻不破也已军心疲倦,两军对峙到晨光熹微。
谢踞见无论如何也冲不破对方攻势,竟不顾年迈,大声吟着:“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身先士卒冲去了侯军占领的一处屯粮寺院。
如此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英勇,让守卫的侯军也骇了一跳。
银甲已经破碎,冰凉的刀锋刺入身体,谢踞手中的刀依旧死死的握着。他用血肉滋养着这一片故土,也不负祖宗教诲…
“饶郎君!”谢饶正暂代谢令殊处理公事,有小从事匆匆前来,他招了人上前耳语。
“什么?”听到谢踞被刺亡于阵前,他惊地笔都落了下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几日郎君那边都是张娘子在照看,郎君颓靡,她毫不客气,只管吊着谢令殊一命。
“郎君,郎君…”谢饶颤着声呼唤着谢令殊:“郎主亡于侯军之下,陛下留守天极台…”
浮浮沉沉,谢令殊好像一个溺水之人。但是那水又没能没过他的头颅,让他安稳的死于一片湿润。它像两片呼啸的海域,让他夹在中间不得呼吸。这个世间他赖以生存的温度一点点的褪去,无法汲取到生命的灵气。
死了吗?祖父死了,佑真死了,母亲也死了,马上就要到他了。不对,有人还活着,她还活着….那便是最好的!她活着,他死了。她的一生便没有瑕疵了…
“郎君!郎君!”谢饶跪在榻前,看着谢令殊毫无生机的眼睛。好似一朵将要凋零的白芍,被风雨摧折。
如此昏昏沉沉已过半天。
到了午后,他竟能重新饮水喝粥了。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啊!他还要去做最后一件事情…
谢氏仆从见他精神力有所恢复,忙为他盥洗换衣。张若心听到消息,与陆宾然匆匆赶来,见他换了新衣,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如此大病初愈,陆宾然心中也是担忧。见他招了谢峤遣来的从事,自己也悄悄跟随在他身后…
天极台在建康宫东南角,梁帝居于六层的居安殿已经许久了,他也算不清日子了。虽然名称殿,却只是一间四方小室。简单的摆了木床桌椅。再无其他一二。
往前数几天,每日都有朱益派来的人照顾衣食。前几天杨内监拿了带血的衣袍来,说朱将军被隔在朱雀大街外,与侯军来回周旋,要陛下多加保重。
萧法洛看着袍内的血书,留下清泪。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了,背身佝偻。丝毫看不出这个老人曾手握三军,名耀天下。
如今他缠绵于潮湿且长满虱子的破床。不知是三天还是五天都没人来过这个地方了。他从城楼上看去,脚下一片断壁残垣,野火浓烟。他的江山,他的基业…他从自己外侄的手里偷来的权利,都破碎在这个夏天。
“吱呀~”一声尖锐的开门声响起,萧法洛想抬起上身看下来者何人,却是久未饮食,腹中空空,手脚也脱力了…
一个影子从外面进来,那人手持灯烛,拉的影子细长。萧法洛不用回头也能看着他逼近…
“你,你,是谁?”他的喉咙发出难听破碎的声音。不大清晰的神志在这一刻瞬间充满警觉。
“陛下…”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他看着这人从牙牙学语,到少年意气。他的稚气一层层脱去,长成了现在如同榕树一般茂密繁盛的树冠。他的枝桠被修剪的极其规矩漂亮。芝兰玉树,如君尔尔。
“阿殊!阿殊!”萧法洛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人。是谢令殊来了,是来救他了吗?
灯座被摆在安居殿唯一的一张桌子上。谢令殊取下幂篱,消瘦的脸庞投影在墙壁上。他只着了白色棉布常服,外罩同色白纱大氅,未有束发,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只在发尾及腰的地方绑了麻布发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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