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96节(2 / 2)
秋日的夕阳沉坠在了西山之下,暮鼓之声隐隐传来,几只被惊动的水鸟飞渡过颜色转为浓沉的河面,掠入了对岸那一片暗茫茫的荒野深处。
青头冲着水流方向扑跪下去,也虔诚地拜了几拜,随即爬了起来,叫一声郎君。
“流水能传信!大将军和崔娘子很快就能知道这个喜讯了,一定会替郎君感到欢喜的!天也快黑了,郎君还是回吧。白天被他们闹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脱身,郎君应也乏了,赶紧回去早些休息,养好精神!准备明日去宫中迎亲!这可是头等的大事,万万不能耽误!”
一早起,承平和许多来自京中各卫的子弟们便以庆贺的由头,将裴萧元困在酒楼里,轮番上酒,死活不许他走。看他们的意思,竟是要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将他彻底灌醉,最好是醉得连明日的迎亲都给误掉,反正看热闹不怕事大。是青头见状不妙,怕主人万一真的醉死误了娶亲,跑去叫来了韩克让,这才将已半醉的人从酒楼里捞了出来。他胡乱眯了下眼,醒来,便来了这里。
青头劝完,见主人果然听他的,收目,转身上了岸,心里欢喜,忙去河边收拾香炉等物。
此时天色愈发暗蒙,城外的风也大了起来,河边附近草滩上的乱林里枝动叶涌,发出阵阵哗哗的风过树梢之声。
裴萧元沿着河岸,率先向停在前方的金乌骓走去。忽然他迟疑了下,停了步,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伴着突如其来的异常尖锐的异样之声,三支短箭突然从对面的乱林里同时激射而出,嗖嗖朝他激射而来。
裴萧元那手此时抬起,刹那便拔出了他悬在蹀躞带上的从不离身的腰刀,砍断第一支最先射来的弩箭。接着以极快的速度闪身,避开在后紧跟而至的两支小箭。
弩箭落空,相继射在河边的岩石上,箭头在石面击出了两只浅坑,飞旋着落地。可见箭势何等凌厉。
“郎君!等等我——”
青头此时才刚捧着香炉等物上岸,浑然不觉,完全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抬脚兴冲冲地朝裴萧元冲来。
第一拨那三支连弩小箭才过去,紧跟着,第二波短箭又呼啸着,从林中的同一位置射出。
“趴下!”裴萧元转面朝青头大喝一声。
然而迟了,这小厮已冲到近前,突然看到正朝此方向射来的弩箭,惊呆,手一抖,香炉砸在了地上,人却定在原地,一时失去反应。
眼看当中一支弩箭正在射向他的所在,裴萧元在挡开另两支后,朝他猛扑过去,将他扑在身下。
他一顿,再抬头,目光射向对面,握刀便从地上一跃而起,再不给对方以任何机会,闪电般疾奔纵身入林,一刀劈向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伴着枝木断裂之声,灌木堆后蹿出一名蒙面人,手正握着一支可一次发三箭的连弩。
那人没有想到接连六支短箭皆是射空。眼见藏身之处又被识破,不禁心生惊骇,仓促间只能抽刀应对。
裴萧元猛旋刀刃,直接便朝蒙面人的头脸削去。
那人知他是要看自己的面目,寒刃压顶,杀意扑来,不顾一切往后闪避,胸被刀刃划过,拉出一道尺余长的刀口,鲜血顿时狂涌。
他人翻倒在地,又见裴萧元再次扑来,知方才的刺杀未能得手,此刻凭自己一人,绝不是他对手,又胡乱放出了方才装好还来不及发射的三支短弩,趁这搏来的最后的短暂机会,忍痛从地上起身,捂着伤胸,朝对面渭水狂奔而去。
裴萧元将那三支短弩击落,转身疾追,追到水边,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蒙面人已纵身入河,激出一片水花,随即便被水流吞没,连同水面上那一团暗红的血一道,消失不见。
青头方才反应过来后,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近旁的一块石头后面,探着脑袋紧张地看着,见那蒙面人被郎君所伤,狼狈跳水逃走,只剩郎君一个人提刀立在水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赶忙从石头后跳了出来,再次奔去。
“郎君英明神武!把那刺客打跑了!”他兴高采烈地冲到裴萧元身旁,“方才若不是郎君救我,我怕是已经没了!多谢郎君!”说完,朝那蒙面人刚跳水逃走的水面呸一声,吐了口唾沫。
“郎君知是谁吗?竟敢对郎君下手!我看他是老寿星上吊自己嫌命长——”
忽然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盯着裴萧元左臂。
一股细细的血柱,正沿着他臂,慢慢地往下流,滴落在地。
“郎君你中箭了!”
他终于看清,一支短箭就插在郎君的左后肩上,不禁惊叫起来。
此时裴萧元已收刀,抬起右臂,绕肩,手攥住那短箭的箭杆,猛发力,一下将箭簇从自己左后肩的位置拔了出来。
只见箭簇上嵌着一团被绞出来的血肉,伤处更是在不断地往外涌血,情状极是吓人。
“郎君!”青头看得双眼发直,失声嚷了起来。“你怎自己强行拔出来了!”
“箭头上可能有毒。还有酒吗,替我取来!”
裴萧元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出,咬着牙,低声吩咐了一句。
青头惊跳了起来,狂奔到马前,取来酒袋,照裴萧元的吩咐,哆哆嗦嗦地用酒液帮他冲洗伤口,用完酒,裴萧元从中衣上撕下一片衣襟,叫青头再替他紧紧扎住伤口,暂时胡乱止了下血,随即赶回城中。
他并未回永宁宅,悄然去了衙署。很快,何晋匆匆赶到。
他早年在军中曾做过军医,见多识广,拿起裴萧元带回来的一杆箭,嗅了嗅箭簇,又舔了一口,脸色顿时变了。
“郎君,这箭簇确实有毒,淬过龙血毒,便是一种蛇毒。虽然提取不易,十分珍贵,不可能大量使用,但我从前在军中也是见到过的。箭簇若由新鲜蛇毒淬制,中箭之人,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不过,只要超过两个时辰,毒性便会慢慢消解。时间越长,毒便越弱。万幸,郎君自己及时拔了出来,看这箭簇头的气和味,也应是那刺客久久没能找到机会下手,等到方才终于能用时,所淬的毒,已是消了很多。不过,应当还是有残余在的。郎君一定不能疏忽!”
青头回来后,从起初的巨大惊吓里回过神,便一直蹲在角落里抱头抹眼泪,心里自责万分,听到这话,才终于稍稍放心了些心,哭道:“我这就去告诉公主!叫太医来!都怪我!要不是我,郎君也不会中箭!”说完拔腿就要朝外跑去。
“站住!”裴萧元喝住他。
何晋迟疑了下,也劝:“我看青头说得有道理。还有,郎君你此次伤得不轻,明日迎亲拜堂,礼节繁琐,不是轻松事,我怕郎君你坚持不住。我看公主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如和公主商议一下,看可否推迟……”
“我受伤的事,一定不要叫公主知道!至于婚事,一切都已备好,怎可能因这点小伤推迟?”
“郎君!”何晋实在感到不放心。
“就这样罢!此事无须再多说了。”
裴萧元目光扫过何晋和青头,说道。
他此刻的脸容苍白,语气也十分平缓,但话下那斩钉截铁的意味,却是十分明显。
第94章
银凉的月光从寝殿几扇半开的绵绮窗里漫入,照出殿内模糊的一帘帐影。在榻深处的帐隅里,絮雨忽然自梦中转醒,只觉耳边那一声声随风送至的“勿归”叮咛犹在,萦绕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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