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白瑾之章(1 / 2)
听二姊说,母亲生三哥时,阵痛整整一月才在黎明之刻诞下,当时诸位长老高兴地不得了,直说我族又多了一名良将;而生我时亦是,只是诞在夕阳渐落之刻,长老高兴之馀却感慨一句:「唉唉…这孩子…能看见我族的兴衰。」
我踏在皑皑雪地上呵呵一笑,一阵强风吹落兜帽,重新戴上后,继续来时路,二姊跟了上来,拍了后背一响,「傻小七,笑的什么?」
摇了摇头,遂回:「没什么…我族常年在这儿不见人烟之寒风谷栖息,我实在看不出何为兴衰…」
二姊轻拍了拍我脑袋,笑着说:「小七,你还小,长老们说的自有道理在…走吧!再不回去,暴风雪就要跟上来了。」
瞪了她一眼回嘴:「不小了!我都已满百岁了!」
当年的话犹言在耳,而如今,却正面临我族的存亡之际。
不知何人将长生不老之谬言传到了山下人耳里,寒风谷谷口这原本罕无人跡的地方便成了猎人守株待兔的居所,族长爷爷为了不伤及无辜决定搬离住所往南迁移,只要一被发现踪跡,再往别的地方躲避,这一逃便是百年。
当爷爷扑进我怀里,一把箭穿进他心口当下,长老们预言的那句话便成真了。
「爷爷!爷爷…」
爷爷年轻的脸庞向来充满活力,可那瞬间,我却看见了衰老。
「小七…别哭…答应…爷爷要…好好…活下去…」
我擦去了脸颊的泪,猛点着头,却语不成句。
就连医术高超的瓏灭,都无法唤醒爷爷。
「小七,连同爷爷奶奶的份一起活下去!」就见奶奶抽出了心口上的箭,一把刺向自己,跟随了去。
我在那天,将一世泪水流乾。
爷爷奶奶火葬那日,我与三哥将昌国国君之项上人头带回弔祭,爹亲亦在那日登基,以爷爷之名起国号,并宣示永远不败,从那天起,族人开始了四面八方的争战略夺,将愤怒、不甘转换成战力扩大不落国版图,成为无人能覬覦的对象。
十年过去,我亲自将爷爷奶奶之骨灰葬回老家寒风谷,只有这雪靄靄的一方天地,方能让他们长眠。
百年后,迎来八妹及九弟的出生,高兴之馀也感慨自己不再是最小的小七,随着安稳富裕的生活,或许大家也逐渐淡忘了那段最难熬的过去,但,唯独我午夜辗转难眠之时,仍会忆起爷爷为我挡下的那一箭,以及奶奶自刎前之坚决…
是什么样的爱,才能如他们这般永垂不朽?不是以我族之生命长远去衡量,不是以梵影族流传世上价值不斐的玉雕,亦不是雨花族那株能呼风唤雨的大花…
大哥勾起他那惯有的魅态笑意,呷着茶说:「奶奶对爷爷的爱就如烈火般炙热燃烧…就如同我对你大嫂的心一样。」
二姊回:「不,应该如我对你二姊夫的热情才是。」
五哥顶了句:「错,应该是涓涓细流的温情!」
六哥打了个哈欠,不语置评,躺在六嫂腿上睡起午觉。
四姊一脸无所谓,「我没对象…不过我觉父君母后那样也挺好的。」
八妹跟九弟在一旁调皮地绕着圈圈转,尚未踏上成人世界…
远在边关的三哥特地捎了封信回答这个问题:「何以苦恼?等你爱了便知。」
我一笑置之,将信收进了抽屉,决定开始物色王妃人选。
想不到这消息一传,来自四面八方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全给来了,可没一个中意的,就听母后叹了口气,状似哀怨地同父君抱怨:「都怪我将小七脸生成这般…才让他没一个入的了眼的…」,我骚了骚头,遂回了句:「孩儿可没有以貌取人。」
父君安慰着母后,手一挥:「得了,别选了,再缓缓吧。」
这一缓,便是二百年,所幸听了父君的话,让我等到了独一无二的她。
那日,我为参与炙国谈和盟约特来雾花却不想中了招让闇狼袭击,我转成童身逃进山里,就怕后有追兵…可伤势着实严重,我倒地不起,意识渐渐抽离…
迷濛间感觉有人压到身上,这一撞使我清醒了大半,可眼皮厚重地睁不开,连跟手指头都动不了…想着被找着也罢,如那臭狼够狠便把我做了,活八百年也实是够本,也好对爷爷奶奶有个交代…反正三哥会为我抱仇的…
可…上天总算眷顾我的,那人不是追兵,却是个医者,她为我将胸口上的暗器取下…我尚来不及睁开眼对她道谢,她便留下一句话走了。
那声音…听起来细细柔柔的,似个孩子…但那语气,却像个歷经沧桑的大人…
「小子,我能帮的也只有这样了…我走了,后会无期。」
一年来,这句话不停盘绕在心上…无法捨去。
自那之后,我让三哥所救,醒来时已在雾花驛馆,瓏灭说救我之人医术超群,肯定在他之上,他甚至为没有亲会此人感到惋惜。
而我为了找她特待在雾花飘渺,每日派人四处打听各家医馆及医者已一年有馀,却苦无所获…
桌上的小水袋,我望着出神。
「你…究竟是谁…」
天下起了细雨…
有雨的日子会让我思念更甚。
撑起那把她留下的杏花伞走在飘渺西街,想着…是否她也在某一处看着这场雨…
一阵悵然而过,头一抬,一名个头娇小的孩子穿着大了不少的男装缓缓走进一纸伞摊,那声音…那语气…彷彿是那日的她在耳边呢喃,我不敢大步向前询问,为怕错认,我选择当个小人尾随她,发现她竟然入了萧家后门。
莫不是萧家请来的医者?亦或是萧府僕役?许多可能在我脑里串连,但那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确定,她,是不是我想找的那人。
五日后下午无雨,她从后门走了出来,我真正瞧清楚了她的脸。
未施脂粉乾乾净净的白皙脸蛋配上一双大又圆的眼睛,眼眸透着一股疏离与沉着,与她的年纪毫不相配,虽称不上美人,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
我深深为这份气质所吸引。
当她从纸伞摊老闆手中接过与我手上这把一模一样之杏花伞时,我莫名地落下了泪来,三世来没再流过的东西,泊泊地从眼眶里不断冒出,名为感动的心情不停在骚动全身血液…我颤抖着…激亢着…在她离开后,我擦去脸上难堪,递了张银票给老闆。
「老闆,我这手上的杏花伞图,可是出自适才离开的那位小弟?」
那老闆将钱收进了怀里,哈巴笑着:「看您伞头上的记号便知是我老周这儿做的伞,那小弟是第二次光顾我这小摊,说来也妙,我这摊子里的伞他都不爱,就偏要他自个儿画的杏花图…我便替他腾上了!不过那小弟手真巧,这绘画的功力真是了得,大少手上这把伞想必是那小弟赠的吧!」
我点了头,交待他:「我来问你之事万不得对她提起,告辞了。」
回到驛站,我难掩兴奋之情,让连逐去查她。
「不论是什么大小细节,本王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遵命。」
打开伞,美丽的杏花四散,尾处一印红底二字,轻抚着,爱不释手。
「秋雨…总算找着你了。」
每日清晨时分,我便会来到萧府后门直至日落,有时运气好,十天便能得见,有时则一月才能得见。
而在等她的第十日晚上,连逐回来了。
「萧遥,今年一十有四,萧家主事萧严青之小女,虽为嫡室所生,但其母不受宠爱,產下她后便逝去,由奶娘一手带大,因萧主事无意栽培,琴棋书画无一能通,甚至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奶娘在她一十二岁时便告老还乡,身边独留一位唤小桃的奴婢。」
眉一皱,问:「还有呢?」
连逐头一低,歉然回:「稟主子,能查的仅有如此。」
这晚,入寝不能安眠。
为何大字不识却能医术超群?为何书画不通却能笔风独树?
太多的疑问在脑里流窜,顷刻间,我甚至怀疑,这名为萧遥的女孩真与秋雨是同一人?
清晨雨纷飞,我比平时都早到萧府后门。
而幸好早来了,才得见她自后门打起杏花伞自眼前漫步而过。
她脚步慵懒,先到对街刚开的米粥摊带了两碗,再往大街走去,有时会停下脚步仰头注目,有时会抬起手来感受飘雨,带着稚气的身段里藏着一抹惆悵…
最后,她在一幢楼前停下,我抬头一瞧,匾额上刻着第一书楼,见她小手在大门上敲了敲,没一会儿,门打了开,她将米粥递给了里头的人,收起伞入了内,这一待便是一时辰。
我隐身在楼对面的小巷里,就见他们各自打了伞出来,锁上门往前头走去,我跟了上,一路他们有说有笑,内容听不甚清楚…一股名为妒意的怒火闷闷地炙烧着,冲淡了理智,似要淹灭…
这样陌生的情感…一时间令我难以招架。
他们入了金宝钱楼,约莫一刻鐘出来,两人在门前击掌,那男人…竟还拍着她肩!
就在妒火快将理智烧成灰烬之时,他们互相告别分道扬鑣。
我没再跟上,待她走远后,穿过两个看门守卫,入了钱楼。
那柜台的掌柜一见我便瞠目结舌,语不成句,吓得腿站不直,想是个有眼力之人。
「敢…敢敢问大…大人…小的…能为您您您…做做什什什么?」
我也不同他周旋,开门见山问:「你甭紧张,好好回,适才入你这儿的,是何人?」
他洩了口气,陪笑:「是是是…第一书楼的老闆…名叫陆光知。」
「另一位呢?」
他双眉挑个老高,紧张地直打哆嗦。
「另一位是…这…这…这儿小的实在是说不得啊!」
我将怀里所有银票掏了出来放在柜上,「说了这银票全是你的,不说…就等着吃牢饭吧…你也甭吓着,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明白吗?」
见他咽了口唾沫,盯着桌上银票,最后全盘脱出:「那孩子是陆光知带来开户的,今儿个头一遭光顾我这儿金宝钱楼,户名是秋雨,别见他小小个头儿,那存的银票可大把地能买户高楼了,大人…您千万别说出去…那孩子可是千叮嚀万嘱咐小的要保密到底啊!」
由此确定,她却是秋雨,只是…年仅十四的她,就算是名门闺女,如何得来这么多银两?
那日近晚,我压不下好奇,做了回梁上君子。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院落,略显凋零斑驳…不大的前院有一颗大树,就见她晃着两隻细腿儿,隐身在树上,嘴里哼着我听不懂的曲子,似是非常快乐…
然后,一颗小东西被拋了出来落在地上…一瞧,原来是刚被啃完的果子,而她显然已吃了不少颗了。
她跳了下来,一头未束的长发在空中飘逸,快乐在她眼眸里绽放,我将这一幕牢记地清楚,这是头一回看见她的笑容…
尔后我照样每天清晨来等门,这习惯一做便是一年又十一月,亦摸透了她的作息。
小雨每月底会去书楼一次,月初书楼便会推出名作家骤雨的新作。
她最爱吃街尾一家餐楼,每回出门都会先去那儿打打牙祭,她尤喜爱在雨天出来,有雨的日子我会特别期待她出现,她带过五幅画进画楼转卖,五幅都让我高价买了下来。
还记得她第一次将画带进画楼,我即刻让连逐进去将它买了回来。
当连逐带画回来,我亲自打了开,波澜壮阔的山水画有别于女子之创作…我爱不释手,不愿其他人分享这出自她手的创作,遂问:「这可是秋雨第一幅卖出的作品?」
连逐头一摇,「属下问过画楼老闆,这已是第五幅。」
我心底怒火一烧,气自己为何不是第一个买下画之人…羡慕、忌妒在心底焚烧,朝连逐下令:「快将那四幅画收回来,不惜一切!」
花了一月,连逐成功分别将画买了回来,因这大肆举动,秋雨的名声更上层楼,贗品尤其之多自不在话下。
雾花国女子芳龄一十六才能出嫁,我盼着她长大成人,盼着她成为不落国七王妃,亦盼着她第一眼见着我时的样子,不愿现下与她相认,不过是这样一个小小私心,只想为两人的重逢别上惊喜。
为了筹备婚事,我赶回了鹰阜入了宫,告诉父君母后这个好消息。
没想当我一说出萧遥二字,父君乐得开怀大笑,重拍了拍我背:「不愧是我儿,不用我这儿老头提点便能找着啊!你放心!等会儿我拟个旨给雾花那老妖精送去,你就等着当相公吧!哈哈哈!」
我听到后面喜不自胜,倒也未细细咀嚼父君的话中含意,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是让父君从异世带回的…
三个月后,父君捎来消息,说是雾花国的使者来到,需要向我稟报一急事,我入了宫,便见那使者跪地叩首,抖着嗓子说:「我国实是惶恐…原与贵国平心亲王订下良缘之萧府小女萧遥,现下患上恶疾,重症难癒…」
一听此话,我霍地起身跑到那使者面前:「你再说一次!萧遥怎么了?」
「萧…萧遥患上恶疾…恐恐…恐无法与贵国结缘…不过…萧家老爷自荐二女…」我摇着他肩,让他抬头:「你再说一次!萧遥怎么了?你给本王再说一次!」
「萧遥小姐…重症…」我一掌摑了过去,「胡说!」
那人倒在地上,颤着嗓子回:「微微…臣所言…属实不假…请亲王节哀…」
眼前黑云罩顶,身上的血液彷彿让寒河水浸泡冰冻个彻底…已无法呼吸…
一时间天旋地转,眼前只有黑,再无别的…
小雨…
「小七!」
我醒来,就见父君环胸扯着一抹笑意坐于床边靠椅上。
「哈哈…小七,你可知道…你这辈子头一遭这么晕过去,便是三天。」
我大惊,赶忙下床唤来彩青彩婕着装洗漱,却让父君一手制止,「先到门外候着,老头我有话要跟你们主子说说。」
门一闔上,我转身面对父君,满脸着急:「父君,孩儿现下就想赶去萧府。」
他背靠门板,难得正经问:「小七,你…信缘分吗?」
眉头一皱,丝毫不解为何在此时提出这么一句话,我想了想,确实回了:「我信。」
他听了后开心一笑,离开门板重重拍了我右肩:「就算是强求来的缘分…你也懂得牢牢握住?」我头一点:「恩。」
他拍了我后背一记,「去吧!孩子,就算对手再难缠,也要给我娶回来!」
「孩儿谨遵父命!」
他越过我开门唤她们进来,走前特地撂下了一句:「尽快回来啊!边关…可不大稳定唷~」
快马七天赶至雾花飘渺,正装递帖欲入萧府,谁知大门紧闭外,挡在门前把守的竟是那花帝派来的皇家亲卫,领头的还是她亲信-凤令官。
「圣上英明,未卜先知平心亲王近日必来萧府探视萧家小姐,特命凤令在此恭候大驾。」
我一怒,拜帖往他脸上一扔:「废话少说,让本王进去!」
连逐一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抹血痕涌现,却不见他收势之姿。
「亲王若是用强的,凤令同兄弟们自是敌不过,可…这萧府大门…下官是绝对开不得的…」
我怒气更盛,确知不能在此滋事,遂让连逐退下,缓了两口气问:「萧遥为本王之未婚妻,既重病在身,可有不让本王探望之理?!若论医理,我国有天下第一瓏灭,亦能把上一把好对症下药,若延误了救命时辰,你百条命都不够!」
他身一躬,「亲王息怒,圣上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只是…萧家小姐病情严重,恐有散传于亲王贵体之疑虑…」
我一听,心痛地想拆了大门直衝而入,为何…为何小雨要受这种苦!
「你开是不开?!」
他身一跪,头嗑地:「就算凤令今日血溅当场,也无法遂了亲王心愿,请亲王息怒。」
僵持不下,虽然很想一把拆了房…但这毕竟不是国土,却是盟国,我转身脚步轻移,却比来时更加沉重。
「告诉花帝,这笔帐…本王记下了。」
回到驛馆,卸下怒气与担心,拼凑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却觉事有蹊翘。
入夜,独自去了后门,跳上树,原本罕无人跡的小院子却灯火通明,见几名身手矫健之亲卫把守四周,相当严谨,我不得其门而入,鎩羽而归。
第二晚,我便让连逐跟着摸了进来,花了三天观察他们交班时间,而这三天,不见医者与僕役在院里出入,就连那小雨的奴婢小桃也不见踪影…这让我怀疑一件事…小雨,是不是根本…不在里头!
第五晚,我们趁着换班空档鑽了进去,果不其然,房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大失所望,盘算着小雨究竟人在哪里…一瞬间,黑暗支配了全身,除了冷…再没别的了…恐惧、害怕像蛊毒般啃噬着我,无法动弹…
「主子…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驛馆,一场大雨遮蔽了初露锋芒的晨光。
我茫然无措,问他:「你说…她上哪儿去了?」
连逐看着我,一惯的语气,却让我有了一线生机。
「连逐不知,但人不在…却重兵把守,只能确定一件事。」
眼一扫,问:「什么?」
「夫人健在且不在府里。」
我一愣,「为何你能如此肯定她未重病?」
连逐单脚一跪,郑重回答:「此为属下大胆臆测,天下人知我国有名医瓏灭,既是重病为何不向我国支援?何况重兵把守前后,就怕高手入内一窥究竟,由此,连逐判定,夫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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