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28节(2 / 2)
跌宕幽绝的唱腔,在松山内外飘飏,金掖方丈地,一转万重山。
龙钟老态的萧氏递给了他一个锦囊,是骊后提早写就给他的,八字箴言:“屈己从众,舍己从俗。”
——今后,是大邺帝君的天下,你身为前朝储君,若是邺赵欺你,笑你,轻你,贱你,你须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再过数年,你且再看他。
眼前的景象陡然扑朔迷离起来,温廷舜捻紧了八字箴言,从牛车上翻下身来,朝着松山之上拎袍奔去,凉冽的血雨模糊了他脸上的容色,说:“母后,再等等,孩儿一定会光复大晋,带您还于旧都,您再等等孩儿,再等等!……”
他的嗓音嘶哑枯竭,如喑沉的马,重返狼群,赵嶂之便是那食人不吐骨的狼,带着血卫营候意欲擒住他,大妈妈急命滕氏救回少主,只记得滕氏传了一柄御传软剑给他,还有玄甲卫十一人,滕氏与血卫营死战,只为让他再见母后最后一面。
墨灰的天光,疏星几点,月色残缺了泰半,槐树之下一席纤影如细摹的洒金笺子,在白绫的掩映之下,一搭黑,一搭白,透出疏冷且狰狞的暗光,只遗憾,温廷舜再也等不到母后了。
战戈之声渐而遁去,温廷安背着温廷安,终于爬上了金水桥的北畔,一路并无乱民追寻,她匆匆寻至崔府侧门,赶巧地是,叩了几下朱门,那门便是开了,崔元昭穿着一身合衬的大袖纱罗衫,外头罩着黛色的披帛,见着温廷安眸底一亮,忙唤上一声“温公子”,但又见着满身是血的温廷舜,脸上添了浓重的忧色,温廷安言简意赅地道:“冒昧叨扰崔姑娘了,我们今儿学考回府,路上遇着了闹事士子,二弟受了箭毒,此情此景,我们也无法回崇国公府,只得来崔府暂避风头。”
眼下救人要紧,崔元昭忙说不打紧,遽地一面扶人进去,搀入南苑一座西次间安顿好,一面亲自打了盆热水来,取了剪子与锯子,又去东次间将朱老九唤了过来,朱老九一见着温廷舜身上的伤,捋了捋须,左右检视了几番,轻描淡写地道:“放心,没射中心脉,这小子命硬着,死不成。”
但他脸色又是有些玩味,仿佛此回受伤的人,不该是这个人。
他早就听闻媵王归城,晌午有众多士子与流民一起,在宣武门内外聚众闹事,大多是冲着元祐议和旧案去的,他今儿按兵不动,要等着给温家大郎救命,倒未想到,居然是二郎横着进来了。
朱老九也没踯躅太多,语罢,左手执着锯子,右掌执着剪子,蘸了炭火与药酒之后,便将温廷舜左背上的箭枝给锯了下来,动作娴熟,近乎一气呵成,及至箭簇从被血肉泅湿了的衣衫里取出,温廷舜手指微一蜷缩,直直攥紧温廷安的骨腕,几乎捏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温廷安就当是欠他的,让他攥着了,但他攥力度格外的沉,似乎将她当成什么人,唯恐怕她跑了。
温廷安心头微灼:“朱叔,箭簇之上可是淬了毒?可有解药?”
朱老九打量了箭簇一眼,道:“此毒名曰『九肠愁』,中此毒后,容易催生幻觉,见到今生今世最摧心沥肝之事、以及见到最难以忘怀之人,双重苦楚交叠,教人活活在愁断肠的苦楚之中疼死。”
朱老九嘶了一声,犹嫌自己说得不够贴切:“愁断了肠子,就是仿佛感受到有人将他的肠子从肺腑里拖拽出来,撵烂扯碎的那种,此毒还极为难解……”
崔元昭凝了凝眉,不忍再听下去,她不喜欢朱老九吓唬温廷安,忙对温廷安道:“温公子,解药在沈公子那里,他很快就来了。”说着,寻来了一只干净的布绢,蘸湿了蒸汽腾腾的热水,递给温廷安,柔声道:“湿透的血衣若是一直穿在身上,只怕会徒增难受,感染了风寒。哥哥的院子有几件合身的袍服,温公子与二公子皆可以将就穿上,再此之后,可能要劳烦温公子帮忙为二公子濯身更衣。”
温廷安怔然了一下,耳根子微微地燥。
崔元昭是在阮渊陵麾下秘密做事,身边自然没有丫鬟仆妇随侍在侧,崔元昭是闺阁之女,男女授受不亲,不宜去近身,而朱常懿是个大老粗,净身这活儿哪有女儿家细致,显然更不合适,在沈云升未抵崔府之前,温廷安无疑是适宜的人选。
崔元昭去了一趟偏院,挑拣了好一会儿,拿了两套干净焐热好的衣袍过来,给温廷安递衣服时,离得近些,她适时往对方腰侧看去,见着了悬坠于腰带处的香囊,崔元昭面庞慢慢蘸染了一丝粉霞,温廷安也留意到了,她正欲取下给她解释道:“崔姑娘我……”
但崔元昭似是误解了她本意,以为她也要撩表心意,没等她说完,便是以团扇遮着玉容,款款出了去。
温廷安:“……”一时颇觉头疼,这到底该如何解释为好?
这一滩乌龙浑水,似乎越搅越浑浊。
温廷安只要暂先放一放这一桩事体,拿着一身合衬的衣袍,去屏风背后速速换了下来,绞干头发,再拿着另一席衣物替温廷舜换下。
温廷安以为为他更衣更至一半,他会自觉醒来,就如上一回风雪夜的那般,但这一回温廷舜受的伤,远比上一回更为严峻,待她为他换好衣裳,拿着湿布条拭身时,却发觉他身子滚烫如炽铁,灼烫无比,还发起了高热。
温廷安心内摧伤,往门扉之外瞅了一眼,心想沈云升怎的还不来。他是太常寺的上舍生,是六大学目之中唯一不用参加升舍试的生员,循理而言,他应当很快回崔府才是。
温廷安又回望了床榻上的少年,他仍旧死死攥着她的手不松开,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势若铁钳,他身子如沸,偏巧掌心的温度又是这般冰凉,温廷安欲要挣脱开,他偏偏不松。
胸膛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续着一声,与过高的体温一同敲入她的身体,与平素矜冷玉清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对峙之间,门外传了叩声,沈云升终于提着药箱来了,身后竟是阮渊陵。
阮渊陵官袍未换,显然是刚下值不久,幽冷的视线落在温廷安被人攥着的腕子上,眸色黯了一黯,语气幽幻莫测:“廷安,你跟我出来一趟。”
第39章
恰值掌灯牌分, 雨霾沉沉,一场雪夹雨洗濯过后,宅邸夹侧的青石板道, 俨似拓好的一纸碑帖, 水墨交间, 乌金夕色一寸一寸沉入崔府宅阴一面。
北苑拢共三进,温廷安随阮渊陵去了西进跨院,甫一入内,双侧点朱翕门朝内深阖, 阮渊陵隽立于逆光之处,容色朦胧,吩咐她:“过来。”
男人声线如慢火烹茶一般, 透着温和与暾厚, 听来很是和气,那禁色黝深的眼神, 却像一柄历经烈火灼过的锋器,静静磨锯于她周身。
温廷安走上前去, 在男人三尺之外的距离止步。
阮渊陵望定她冷白的面容,她的肌肤因受寒水霜冻过,泛散出一抹微晕之色,鸦鬓下的小巧耳珠, 亦是冻得柔红。
阮渊陵本欲抬掌探她的额心, 可思及了什么,终是隐抑地垂下臂肘,负手在背, 捋顺吐吸,口吻澹泊道:“自阆尚贡院回来, 途经宣武门时,你负弟落水避险,可是受了凉,有无受伤?”
温廷安摇摇头,淡淡道:“大人容禀,晚辈觉察的早,并无甚大碍,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人意欲行刺,晚辈庶几躲闪不及,是幼弟舍身救下晚辈一命。”
言讫,她眸露出一缕隐忧,挽袖拱手道,“昨夜家父给晚辈喂下一碗汤药,说是受大人之命,晚辈今晌必会遭难。今下中毒的是幼弟,不知大人可有九肠愁的解药,救幼弟一命?”
温廷舜负伤的消息,早就在一刻钟前,通过耳报神给阮渊陵通风报信。
他没料着负伤之人,竟会是温廷舜。
但不打紧。
此番温家终究是有人,遭了这场士子动乱的迫害,给媵王落下了话柄,敌党棋差一招,时局对大理寺反而有所裨益。
不过,阮渊陵听着温廷安只顾及旁人伤势,罔顾一己伤情,不知为何,心底终究有些不虞。
他口吻淡却许多:“温廷舜是无辜之人,无意卷入祸乱之中,于情于理,本官都会救他。九肠愁说是毒物,胜在易解,沈云升给他服用过后,命其歇养三日便可初愈。”
阮渊陵吩咐温廷安坐下,且道,“你方才也说到了,九肠愁的解药是本官嘱咐老师予你的,循理而言,得知风声之后,本官当会遣数位皂隶护你左右。但今次,温家遭致流民之讨伐、士子之唾骂,明知前路凶险,倒命你偏向虎山行,致使你幼弟命悬一线。”
“其实为大局,温家此回须示弱引虚,你乖乖听命行事,能自伏寇处逃出生天,破了媵王设下的死局,这说明本官没看岔人,这一回,你也姑且也算遂了天家的眼儿。”
温廷安静静听着,抬眸,鸦睫轻颤,眸露惑意:“大人,您口中的天家是……”
男人话辞沉沉:“是东宫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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