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33节(1 / 2)
“到底是他给我的,还是旁人给我的, 这有何干系?”庞礼臣似乎哂了一下,眸色稍冷,道,“爹, 温廷安差点中箭, 命悬一线,这些都是您唆使陆狗干的么?”
庞礼臣对陆执印象极为不佳,畴昔打过几次照面, 才知此人是镇远将军苏清秋的同门师弟,后来叛出师门, 行事狠鸷乖张,下手从不留活口,暗地里戕害不少纯臣忠良,纵然错杀一人,也不会有丝毫愧意,委实是劣迹斑斑,故此,庞礼臣厌恶此人,就称陆执是帮庞珑卖命的走狗。
“大人的事,你切忌多问,总之,我是为了整个庞家,为了你好。”庞珑面沉似水,眸底却蕴藏有一丝恻隐之色,“礼臣,你何事都毋需问,待我大事将成,会慢慢告知予你。为今你要做的,便是与温家大郎断了来往,莫要教人落下话柄。”
庞礼臣脸上哂意更浓,看得出庞珑是在敷衍他,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一茬,庞珑说为了庞家好,说为了他好,却欲害了温廷安!
他今儿好不容易见上温廷安一面,慢慢确证自己心意,这一份牵绊,又岂能是说断就断?他不愿让温廷安有事!
庞礼臣迫前一步,双臂支在了乌案边缘两侧,继续方才的话茬,道:“爹,这箭枝上的徽纹孩儿真真切切认得,正是从殿前司弩库里抽调出来的,品级极好,若无枢密院的玉璜调令,寻常的兵卒绝不可能妄自取用。”庞礼臣行前一步,将箭簇摁在了乌案上,将箭枝錾刻有徽纹的一面,对准了庞珑,口吻清冷紧劲,彷如能割透长夜厚雪。
庞珑并未看那枝箭簇,心晓庞四郎这是要对峙到底的意思了。偏执较真这一点,庞四郎完全是随了他,十二年前,庞珑还是泉州盂县知县身边一位卑言轻的弼马官时,少年风华正茂,不曾掩锋芒,对任何事都打破砂锅追责到底,后来,碰了无数南墙,棱角尽数磨平,他才懂得圆滑世故的妙处。而今,在四郎身上看到了当年初生牛犊般的自己,不知是该幸喜,还是该忧患。
庞珑拢敛杂绪,声辞极淡,“温家树敌众多,想害温大郎的人可不少,你今儿不仅不站在庞家这边,却只凭这位纨绔的一面之词,便踅回来质问我?”话至尾梢,隐隐掺杂一抹厉色。
庞礼臣有些怵,但他脾气一旦硬实起来,并不以为忤:“爹,我跟您说过了,您爱跟温青松斗法,您就跟他斗去,你们与温家怎么拆台、怎么尔虞我诈、怎么站位,我都眼不见为干净,党争与我无涉,横竖我高不成低不就,没三个哥哥有能耐,待春闱高中后,我一心奉旨当个先锋官,戍守边关领兵打仗,我生是庞家人,死是庞家鬼,就遂了您老的意。”
庞礼臣牙关紧咬,眸色锐利,咬肌绷紧,看着父亲,一字一顿地恳求,“但,请您高抬贵手,甭打温廷安的主意,成不成?”
“砰——”不知是庞礼臣的话,触怒了庞珑哪条神经,他倏然掀袖,摔碎了酒樽,戗金填漆的托盏四分五裂。
庞珑的胸线剧烈起伏一下,俨似崩倒的叠嶂,庬眉如悍戾的草书,奔狂挥出一捺,他辞色俱厉:“你这吃里扒外的孽障!谁教你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你知不知道温廷安的上峰是谁,靠山是谁,未来他若中榜,将在何处谋官!此人上峰是当朝大理寺卿阮渊陵,靠山是东宫的那位主儿,若不出意外,温廷安今后定是官拜大理寺!”
庞礼臣下意识想说一句“温廷安去了大理寺,那又何妨”,但话只讲了半截,便教庞珑强硬地阻断。
“大理寺是统摄三法司的地方,受命于太子,温廷安是太子的一柄新刀,未来要捅在庞家的身上!你倒好,这般鲁直莽撞,一昧护着他,受其挑拨还不知,竟是盘诘并威胁你老子来,庞礼臣,庞家生养你十八年,没想到竟是养了一头昏聩的白眼狼!”
庞珑极少在庞府动怒,此番真真切切地动了气,廊庑飞檐处的雪悉数震落下来。曲氏听着大老爷发怒的声音,整个人心惊肉跳,戍守在外院的蔺苟,见着曲氏想进去,当下抻臂拦住。
曲氏绞紧丝帕,她何时见过大老爷发过这般的怒气,忧心四郎这一耿直脾性,两番抵牾冲撞,就怕会两败俱伤。
奈何,蔺苟只听命于庞枢密使,对她的哀切置若罔闻,纵使摆出了主母的架子,蔺苟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这厢,庞珑怒火攻心,显然还在气头上,前有大金谍者被劫掠,后有太子欲被立为储君的风声传来,庞珑最初只欲让温廷安为饵饲,掣肘住阮渊陵,但陆执这人素来心性急燥,没待他布好全局,匆遽地吩咐血卫营的人动了血刃,眼下不仅丢了温廷安这一饵饲,掣肘大理寺的筹谋化作虚无泡影,庞家还在朝堂之上,遭台谏官狠狠参了一折子,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庞礼臣被庞珑训斥得狗血淋头,谅是锋芒再盛,此刻到底也殒灭了三分气焰,态度放软了些,道:“我与温廷安有很深的交情,他待孩儿一片赤诚,必不可能会害了孩儿。爹,我不明白,您针对温青松就好,为何还要针对温廷安?据孩儿所知,他不曾过伤天害理的错事,更不肯可能碍着您的道儿……”
庞礼臣与温廷安有不浅的酒肉情谊,温廷安什么德行,他可都是一清二楚,以前是有些看不起他,打从有了那一份情意在,他看温廷安竟是哪儿都顺眼了许多,近些时日见其发奋读书,他不禁替温廷安感到欣慰,希望他能升舍,他想看到温廷安身着白襟滚银斓袍的模样,于是,就差潍坊的老师傅烧制了一只沙燕纸鹞,祈福温廷安能顺遂过试。
庞珑似是听到了一桩笑闻,不知该笑四郎耿率,还是该耻四郎天真:“确实,你与温廷安来往甚密,但你看到的,怕只不过是他想给你看到的模样罢了。畴昔不学无术的纨绔少年,摇身一变,一蹴而就,成为了深受东宫与大理寺器重的良才俊彦,四郎,你觉得这里中毫无蹊跷么?此则大邺内外交困之际,太子为何会器重这样一个人,阮渊陵为何扶植这样一位阿斗,为何吕博士吕鼋与吴巡抚吴嵬会为他铺路,为何当初温廷安要救下杨淳,与沈云升交好,凡此种种,难道你当真看不清楚时局么?”
庞珑道:“一切皆是因为一年前的元祐议和旧案!媵王与你祖父率兵赴元祐城御敌,意欲收复关北失地,亦即为元祐十六州,结果遭致金贼屠害,数千将士殉命于白山黑水之间,温廷安的父亲温善晋成为议和使臣前去与大金国主合盟,因是议和一事,广受大邺百姓之蔑视,但温善晋确乎给大邺带来了长久的边疆和平。”
“明面上,官家偃文兴武,温家势力单薄,实质上,官家心底向着先帝的文治与宗策。太子、温家、阮家、吴家、吕家,都是隶属开国文臣之氏族,其中以温家尤甚,温廷安为嫡长孙,这数以来一直给人玩世之形象,其人是否在韬光养晦,亦未可知。不过,最至为关键的一点是,太子要借温廷安之手,查清元祐议和旧案,怕是早已在朝中埋下草蛇灰线之局。”
庞珑告知庞四郎这般多的道理,只想告诫他,温廷安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简单。庞珑其实还窃自秘查温廷舜,此人的底细比温廷安的身份更为难查,帐籍之上毫无纰漏之处,路引上更是一片空白,毫无一丝疑点,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诡谲,庞珑对温廷舜多留了那么一丝心眼,不过兹事较为隐秘,他并未告知庞礼臣。
庞礼臣听父亲所述之言,只是囫囵地听了听,左耳听右耳出,并未往深处作想,他捏紧了那一只蘸血的箭簇,掀眸道:“我知晓爹是为了我好,我虽不清楚元祐议和旧案的来龙去脉,可论及温廷安为人究竟如何,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若是温廷安升舍,我与他接触也会频繁些,我会观察他。至于他到底像不像爹所说的那般情状,孩儿心中自有定数。”
庞礼臣眸色坚定,后撤半步,长揖一礼:“不过,孩儿的立场也搁在这儿,若是爹要害温廷安,孩儿定不会做出任何退让。”
庞珑一听,知晓自己终究是枉费口舌了,胸中攒有一团郁结,低声盘诘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庞四郎,你好自为之!”
庞礼臣抿了抿嘴唇,知晓自己终究还是威胁住了父亲,这一时半会儿,父亲是不会对温廷安如何的了。
庞珑现下根本不欲见他,庞礼臣也识趣,便是自书房里退出去,离却前,庞珑复又沉声喝住了他:“慢着。”
庞礼臣适时止步,只听庞珑问道:“此番校考,觉之如何?”
庞礼臣闲散地靠在门楣下,挽着胳膊,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绷紧的肩脊恢复一贯的吊儿郎当,道:“不论是武经六艺,还是纵马射骑,小爷我自然都不再话下。”
庞珑锁住眉庭,凉凉道:“我是问你新添的律义,答得如何?”
庞礼臣腿软一截,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嘛……自然也答得是寻常的水准,我寻常学得如何,升舍试里自然就答得如何。”
庞礼臣是武院上舍生,上舍生本是三舍苑之中最高的位置,循理而言,上舍生是毋需参加升舍试的,但先帝有旨,上舍生若是通过了升舍试的校考,便可领九品或是从八品的一官半职,到州路就职,放在前世的语境之中,便是短期顶岗实习。当然,上舍生仍需赴春闱赶考。
知子莫如父,听这一孽子的心虚口吻,庞珑便知晓庞礼臣考得了什么水准,揉了揉眉心,寒声命他退下。
有镇远将军苏清秋的照拂,庞礼臣此番升舍试一定全无问题,届时将有两月的光景,四郎要被遣去州路好生磨砺一番。四郎的人生路,庞珑已然为他筑砌铺好,四郎虽桀骜不恭了些,但从小到大,一直从未偏过道。早晚有一日,四郎一定会明晓他这位做父亲的良苦用心。
庞礼臣自然不知父亲在思虑些什么,出了书房,一面将箭簇藏好,一面见到眸眶晕红的曲氏,忙大步上前,雪势大,替曲氏将毛氅朝内拢了拢,道:“娘,您这是怎的了?”
曲氏摁着庞礼臣的袖裾,将将全须全尾好生打量了一回,确认他无恙后,才舒下了一口气,忧虑道:“四郎,你可是说了甚,惹得你父亲这般生气?”
曲氏的手心手背俱是透心凉,庞礼臣无奈地笑了笑,少年将母亲的手掌裹在了氅衣的绒兜之中,让掌腹的肌肤好生捂暖。
曲氏与庞礼臣走至了褚慈院,在暖室里铺毡坐下,曲氏面露愁色,仍在等着四郎的解释,庞礼臣却看向了院庭中央的碧植,雾凇沆砀之间,掩映着寒梅,白松,水仙,唯独没有那人喜爱的柿子树,庞礼臣收回视线,他不愿与母亲道实话,他对温廷安这等复杂的心情,母亲是传统宗妇,大抵是理解不了,甚或是难以接受的。
但他把心事藏得久了,也难免有一些倾诉欲。
待屏退了嬷嬷与侍婢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适才对曲氏道:“母亲,不瞒您说,孩儿眼下有了想要守护一生的人,那人时常处于危难之中,父亲让我明哲保身,但孩儿不愿,忤逆了父亲的话,适才生发了龃龉。”
一语掀起千层浪,饶是曲氏也想着了此事,但震愕之色难以掩饰,她怔忪了好一会儿,她是过来人,怎的听不出庞礼臣的言外之意?
曲氏看着庞礼臣,少年说这番话时,双掌直直抚在膝头,眼眸深邃,俨似闪烁熠熠的宿星,青鬓之下的颈部,却不知不觉地泛着微红。哪怕是被训斥得重了,那绵绵情谊,却像是笼中鸟,迟早会挣脱出来。
曲氏亦是纳罕,庞四郎喜欢得是哪家闺门的千金,大老爷竟会不允?
曲氏才迫不及待地忙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娘可认识?”
庞礼臣还有两年便是弱冠之年,依照大邺刑律,男子要二十才能娶妻生子,这两年的光影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曲氏计划着等庞礼臣高中了后,再为他筹谋一桩好亲事,洛阳的水土好,生养得千金佳人也是炙手可热,凭庞太保的门第,庞礼臣若是相中了哪家的千金,只消让恩祐帝赐婚便好。
庞礼臣却是避而不答,“待三月春闱后,我自会告诉母亲的,眼下还不是合适的时候。”提早告知,只会害了温廷安。
庞礼臣道:“这件事儿,孩儿只能母亲一人说,母亲别跟任何人说,更别对父亲说,父亲的脾性,您方才也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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