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58节(1 / 2)
目下沈云升一来,大抵是常娘算准了他会觉察实况不对,前来查探一番。
好一个引蛇出洞之策。
沈云升一个人带着账簿离开酒坊,其实并不困难,带着崔元昭出去,可以姑且试一试,假令再捎上苏子衿,一次性带走两个人,必然是极为困难的。
更何况,他们二人都身中剧毒。
九肠愁若是在半个时辰内没有解,崔元昭与苏子衿二人必死无疑。
沈云升按捺住失序一瞬的心率,只觉事况远比他所想象的要严峻,这毒是谁下的,这投毒之人手脚,也太快了。
似乎早就料知到他们就会今日开展行动一般。
沈云升脑海里晃过了一番温廷安曾经说过的话,悉身僵硬,牙关紧了紧,对他们道:“给你们施毒的人,莫不会就是……”
崔元昭费劲启唇道:“是中书省同平章事,兼权知翰林院的大人……”
话未毕,沈云升身后的一围珠绣垂帘,外头响起了一阵错落有致的槖槖靴声,守株待兔的人来了。
沈云升僵滞地起身,回眸一望。
一只清隽修长的手搴开了帘子,一道男子身影徐然步入旧台,他的面容敛净分明,着一袭玄色束带襕袍,予人一种峻整温隽之感。
来者不是旁的,正是温善晋。
第72章
常氏酒坊, 北苑旧戏台。
自画帘之外,缓缓地步入而内的男人,身着一袭银漆玄纹束带杭绸襕袍, 头束瑜玉弁冠, 腰悬一绯鱼袋, 气度温隽超逸,容止沉笃泰然,举手投足之间,尽是衬出了一代名臣的丰茂仪姿。
沈云升未料到投毒之人, 竟会是同平章事兼权翰林院编纂司的大人,温善晋。从元夕那夜茶楼偶遇,见他与媵王赵瓒之私晤面, 他便是一直心攒困惑, 但在未寻到切实的证据之前,他一直不敢轻信温善晋会临阵倒戈。
他永远都记得, 一年前,适值大邺濒临存亡危急之刻, 温善晋临危受命,以议和使臣之身份,前赴燕云河以北的五国城,也就是在金人的帐帘里与金禧帝谈判, 邺金两国自此会盟, 大邺息战止戈的代价,便是每岁给金国输送百万纹银与布匹,这百万纹银, 相当于大邺每岁征税的四分又一,这税是从黎民百姓挣得血汗钱里收纳的, 但竟有好大一部分,要送到金人的手中,黎民百姓哪里愿意,是以,此举可谓是捅了马蜂窝,群情愤膺,民怨难填,天下人皆怒斥温善晋是国贼。
以庞汉卿为首的□□也时常在早朝上参他一本,温善晋没有任何辩解,那时候给恩祐帝递呈上一封辞书,祈拜罢官致仕,但恩祐帝肃然不允,命温善晋在崇国公府里休息了半旬,半个月后,恩祐帝手谕一封罪己诏,便是让他继续当回同平章事。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温善晋竟是大病了一场,且罹患严峻的肺疾,这一段时日,他修身养息,几近于杜户不出,病愈以后亦是领了一份闲差,不再治问国是。所有人皆是认为他自甘沉堕,唯有少数人是坚信他会振作,沈云升便是其中之一。
他永远都记得,温善晋是十多年前的新科状元郎,这大邺的刑统与律法是由他一手编纂而成的,是他撑起了大邺刑律的半壁江山,是一代肱骨之臣。
忆往昔,三年以前,沈云升尚还是一位言轻且位卑的门闾廪生,八月参加州县里的乡试,那监考的县令是个媚权欺弱的腐官,机心甚重,为牟求暴利,竟是联袂官衙倒卖举人名额,明显是与当地的达官显贵沆瀣一气。
对于此,寒士们敢怒而不敢言,也无路可告,沈云升秉性忠直,一封状纸告至县衙,结果吃了不少苦头,被官差与狱吏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老父劝他得过且过算了,寒士纵然难以入仕,凭沈云升的才学,能在庠序里做个塾师,亦是能安度此生。但沈云升心中终究不甘,执意要撞南墙,他这回径直去了州衙门。
偏巧地是,温善晋那时被任命为钦差大臣,下放至滁州府衙私查要案,沈云升到衙门前一座名曰『屈牌』的木牌下投状击鼓。
州衙门设有两面木牌,一面乃系『词讼牌』,另一面便叫做『屈牌』,若所告之案桩不太紧急,讼人在『词讼牌』之下投状便可,府衙酌情择日开审。若所告之案桩情同水火,则至『屈牌』之下投状,寻胥吏详细述说冤案情状,并在牌下驻足跂立,官府会立即收状候审。
负责主审县衙倒卖举子名额一案的人,便是温善晋,午时升堂,皂隶放听审牌,温善晋一面推勘卷宗,一面在庭下亲自录问沈云升,两旁是台中僚属,众人严阵以待,沈云升作势要下跪叩首,孰料,温善晋淡和地阻住了他,让他在半丈开外立述便好。沈云升永远都记得,在他说完县令贪墨倒卖举子名额的时刻,整座庭下哗声一片,几乎无人敢信,但温善晋静默了良久,对他说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冤鸣悲鸣,声声入耳,沈生,本官会彻查兹案,给你和这滁州的寒士们还一个公道。”
温善晋办起案子来,近乎是以摧枯拉朽之态,他躬自去县衙查案,此举无声无息,将当地的贪官污吏逮了个措手不及,知县连个替死鬼都没来得及找,就被温善晋上弹劾诟责,台谏官亦是抨击其奸邪贪猥,恩祐帝闻案大怒,下手谕罢免了以知县为首的贪官,直接褫夺官弁,贬谪为了庶人,起子孙三代不能为官。
沈云升不过是一位无名的寒士,在屈牌投了状,竟是将县衙里头的一众高官下马,亦是替滁州的寒士伸张正义,自那时起,他对温善晋持有一腔敬畏之心,纵然他并非研习律法,心中亦是滋长了一份崇仰,若是今后入仕为官,成为太常寺院正,一定要成为如温善晋这般的清正纯官。
温善晋激起了沈云升胸膛里的正直大义。
沈云升是那一年的解元,温善晋对他显然印象颇佳,便给老太傅去了一牒荐信,赶巧地是,这老太傅与沈家之间存藏有一份亲缘,老太傅便来了信札,自此,沈云升进京赶考,第一桩事体便是投奔老太傅,温善晋的伯乐之恩,他没齿难忘。
畴昔之事历历在目,如皮影戏一般,在沈云升近前闪逝而过,皆是变作了过眼云烟,他抬眸望定了温善晋,远遁的思绪亦是迅疾拢了回来,心中涌起了诸多驳杂的沉绪,温善晋居然对崔元昭与苏子衿投了毒,难不成,他真的是与媵王一伙的?
温善晋他,莫非也打算同媵王一块谋反,发动兵变吗?
明明是初春的光景,风和且日暖,沈云升却无端觉得脊椎添寒,掌心与脖颈之间,俱是覆上了一层萧瑟且湿腻的薄汗,他忽而幸庆是自己撞见了温善晋投毒的场景,而非温廷安,不然,撞见一直信任的父亲,居然是幕后元凶之一,温廷安必定会极为难过罢。
沈云升徐缓地捋顺了心中的一口郁气,将崔元昭与苏子衿一举护于身后,对温善晋凝声道:“温大人来此,可是实锤了您与媵王勾结的大罪?”
说话时,沈云升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沉重,字字几如沉疴,素来从容温暾的面容之上,此刻难掩着一份翳色。
温善晋在少年们一丈开外的地方堪堪歇步,淡声道:“你们想要知晓的事情,将来必会知晓,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趁着你的同伙如今还留有一口气在,你不妨交代一下另外一位同伙,如今身在何处。”
沈云升细细听着此番话,原是一直绷紧成弦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许,还好,温善晋还不知晓温廷安易容后的模样,更不知晓温廷安与温廷舜二人已经在抵往酒场的路上,沈云升沉下了眉眼,寒声道:“入了酒坊之后,为了避免常娘与掌事姑姑生疑,我们四人一直是分开行动。目下温廷安并未出现,我们自是也不知晓他在何处。”
温善晋听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撩袍在近侧的一桩楹柱之上坐下,“伯晗,你应当知晓以九肠愁的毒效,在半个时辰内便能置人于死地,你有意与我和稀泥,倒也无碍,但就问你的这两位同伙,能不能撑得了这般久了。”
男人的辞话称得上是和煦春风,但又像是刻漏,一滴一点地在夺命催魄,温善晋在威胁他。
沈云升有些想不通,温善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协助媵王冶炼火械、发动兵变吗?温善晋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觊觎权位的野心家,假令他真要那权位,当初肺疾初愈之后,他必然不会递呈辞书,更不会央求帝君把他连贬三品。
他很想问清楚这些事端,可温善晋显然不会给他问这种疑虑的时间。
温善晋给他摆出了两条路,要么交代出温廷安的下落,这般一来,崔元昭与苏子衿尚还有一丝存活的希望,要么缄口不言,那么崔元昭与苏子衿必死无疑。
一言以蔽之,温善晋要他二选一,到底要不要出卖温廷安,以挽救两条人命。
一霎地,沈云升陷入了短瞬的静默之中,面容之上的神色渐然覆上了一层沉重的霜霾,温廷安、崔元昭与苏子衿,俱是他在九斋里的同窗,舍弃任何一人都不可能,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沈兄,不、不要告诉他……”崔元昭奄奄一息,牙关绷紧,毫无血色的唇上蘸染一份枯灰的青色:“否则,斋长一定会没命……你不要管、我们了,快逃……”
沈云升袖裾之下的手猝然拢紧了,温廷舜给他的账册还在他身上,这一叠账簿务必不能落在了温善晋手上。不过,温善晋没有问及温廷舜的事情,那会不会是意味着,他认为温廷舜亦是同魏耷他们四人,困在了酒场之中?
温善晋没有怀疑秋笙的身份,但怀疑沈云升与崔元昭、苏子衿会面的行事动机,特此来守株待兔。
温善晋淡扫了沈云升一眼,看明白了沈云升的抉择,浅笑发问:“伯晗,你是打算不交代?”
沈云升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手指紧攥成半拳,凝视着那个姿如舜华的男子,凸显的苍蓝筋络摧枯拉朽地沿着臂肘延上,隐微地藏入了袖囊之中,他并不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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