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60节(1 / 2)
第74章
“隧洞吞人?”温廷安眸底悄然掠过了一抹黯色,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魏耷他们四人的失踪, 与隧洞吞人一事脱不了干系。
她本欲单刀直入发问, 但又怕让老劳役们生出疑窦, 她不动声色地按捺住了满腔的惑意,故作惘讶之态,欠了欠身,恭声道:“此事我是闻所未闻, 昨日初入坊中,也没听椿娘子或是掌事姑姑提及,目下还万望大哥指点一二, 也让我心中有个定数儿, 今后干活儿的时候,也能多加注意, 以免再犯了什么错处,大哥说是也不是?”
老劳役见温廷安的态度极是剀切, 他觑了左右一眼,目露征询之色,左右的老劳役窃自互视了一眼,接着, 缓而慢地点了点头, 似是在确证秦氏乃属可信之人,顷之,一番交换了眼色之后, 老劳役适才松了松口道:“罢也,姑且与你详说也无妨, 这事儿说大也不说大,但说小也绝对不算小,拢共就常娘和酒场里的劳役知情,椿槿娘子和掌事姑姑是在酒坊干事的,不知此事很寻常。”
温廷安听得格外恭谨,只见老劳役清了清嗓子,压低了话声说道:“是这样,这几日气候无常得很,近来一直在倒春寒,前两日不是下了一场大雨吗,这大雨对于干农活儿的百姓们而言,是救命的及时雨,但对于采石场的劳役们而言,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是全然要了命的!”
听至后半截话,温廷安心中陡地一沉,但明面上丝毫不显郁色,仍旧维持着惑色,纳罕地追问道:“这大水冲过了龙王庙是什么意思,我读书少,听得不太明白,大哥能否再将这一实情,述说得明白些?”
老杂役遂是道:“不瞒你说,就是酒场里头有一块隧洞,因是那春雨的落势不算小,它就塌了,坍塌之时,洞底有不少人尚在采掘菱花燧石,这些人就被困埋在了隧洞之下,目下,是生是死都不知晓。”
温廷安闻罢,太阳穴陡地突突胀跳了一瞬,一阵凛然冷厉的寒意悄然攀上了她的脊背,迫得她心中凉意更浓,她道:“按大哥的意思是,现在是有人被埋在了隧洞之下?”
她一副惊诧的模样,显然让那些老劳役很是受用,但他们俱是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讳莫如深地道:“这一桩事体,本来是不能对新人提及的,就怕你们会畏葸不前,生出了去意,但念在你还是个懂规矩的,处事也圆滑熨帖,我们也就不妨跟你说上一说,你可别往外四处嘴碎,明白没有?”
“承蒙大哥的照拂,我哪敢有这嘴碎的胆子。”温廷安故作恭顺地点了点头,用颇为审慎的口吻道:“既然是隧洞底下埋了人,那终归是条活生生的人命,这人命关天,这总不能不管不顾罢?”
那老劳役戳捻了一截枯草,在干燥苍青的嘴唇上叼着,轻嗤了出声:“苟在了这个地儿的人,基本都是被人使唤了大半辈子的,贱命一条,命数都是这般的,没什么奔头,死了也就死了,无人牵念,死在隧洞底下,总比捞不着钱财活活饿死强些。”
话至此处,老劳役看了温廷安一眼:“你不也是被人使唤了泰半辈子么?”
温廷安心绪添了一份驳杂,每个人确乎都有各自的命数,纵然被人使唤了大半辈子,但命仍旧捏在自己的手里,命里命外皆是由自己做主,如此,关乎尊严与人道,关乎生命的质地,这都是自己赋予自己的,又怎么能用贱之一字形容?
她想将这番话说给这些老杂役听,但思及了自己的身份,以秦氏之出身与境遇,是万万不可能道出这般话的。
雨色如绸,稠雾浓浓,竹棚的漆檐之上覆落了不少的碎丝般的新雨,声如蚕食桑叶,石击深潭,音韵幽远且邈邈,碎珠般的雨丝打湿了温廷安的纻衣灰袍,湿冷的濡意迅疾攀爬上了她的履头与衣裾,凉意潼潼,但她却是丝毫未有觉察。
晌久,温廷安佯作缓滞地应了一声,道:“大哥说得在理,在我刚来这酒场里头,多少还是对生活有些盼头的。”说着,她不着痕迹地复将话头延续在了隧洞吞人一事上,且问——
“对了,话说回来,这些被埋在隧洞底下的人,都有谁呢,大哥可还有印象?”
魏耷,庞礼臣,吕祖迁,杨淳,他们四人之所以下落不明,会不会与隧洞坍塌之事休戚相关?
那些被湮埋在了的劳役之中,他们是否也囊括在内?
隧洞坍塌的时候,洞内洞外的情状,到底是一番什么样的面目?
温廷安仔细观察过了这些隧洞,每一窠隧洞至少有三丈之深,若是生发了坍塌的事故,整座石洞牵连着地脉,牵一发而动全身,情状近乎山崩地裂,一个寻常的人,凭一己之力,是根本无法平安逃脱的。
不过,她亦是在此一瞬,倏然想通了一桩事体,常娘为何要拣选那些并非洛阳本土的人,将其送入酒场之中。常娘在明面上,是将这些人送入酒场,目的是要让他们窃自在采石场里搜掘菱花燧石,因是在隧洞之中搜掘燧石的难度极大,稍有不慎,便会丧命,假令采石场里有劳役丧命一事,兹事传出去的话,便容易败露赵瓒之私炼火械的计策,为防患于未然,常娘必须镇压住采石场里的劳役,管住他们的嘴,不让他们乱说话。
那么,如何才彻底管住他们?
假令征用洛阳本土人作为酒场的劳役,便是不太好控制,这一种人通常在城内安了家,落了户,若是在采石场内遭罹厄难,那劳役的亲人容易闹事或是报官,这就给酒场落下了话柄,也容易招致大理寺的搜勘与密查,百弊而无一利。
上上之策,便是征用那些举目无亲、鳏寡孤独的人,纵然是死了,也无人会觉察,这种人通常也难以谋生立世,赏赐了一些薄禄,便能殷勤地鞍前马后,当属于容易使唤与驱策的,纵然出了事,也无甚要紧,这些人命,横竖轻贱如草芥,颠沛如浮萍,毁掉了帐籍便可,他们便是永远不曾存在过了。
魏耷他们四人,用得俱是外州人的假身份,扮相俱属当打之年,干活蹈奋,行事利落,在隧洞里头采掘的石头也极多,如此,便是能为媵王冶炼更多的火械兵器,那精明黠诈的云督头见状,便会自然而然地给他们分派更危险的活儿,诸如潜入更深的隧洞里,采掘更多的菱花燧石,以至于变故陡生,谁也没有料知到,这一座隧洞,竟是会有坍塌的一日。
在前世,她便是看过不少矿难之事闻,若是活人困在了里头,能平安生还之人,近乎是微乎其微。
但方才的种种,尚且只是温廷安的一种揣测,并不能为真,在某一瞬,她恳切地祈望方才之所思,只是自己的一番臆测,她祈望事实与自己之所想,是完全相悖的。
目下,她听老杂役继续道:“这座采石场里,拢共三七二十一座隧洞,而这塌陷的隧洞,丈量最深,亦是最敞阔的,那一日塌陷之时,我便是在附近的一座隧洞之外,听闻是新募的一批新来的年轻劳役下隧洞掘石,还有数位老劳役偕同入内,我与那些老劳役有些交情,本欲去救人,但那一座隧洞崩塌如山倒,连续殃及到了近处好几座隧洞,人人自危,势头皆如泥菩萨过河,能避则避,能逃则逃,谁都无暇他顾,谅是要救人,亦是根本来不及了。”
“可不是,”另一位老劳役点了点首,利落地接过了话茬道,“这座隧洞塌了后,我们本欲去等隧洞余震消逝过后,再去掘石救人,那云督头却说是根本救不活了,这一座隧洞塌了也便是塌了,里头的人是生是死尚未可知,云督头只吩咐我们,说将散落在隧洞内外的菱花燧石搬卸出来就好,但里头埋了人的事儿,便是要守口如瓶,哪怕是有新劳役前来,也不能说,官府来的话,也必须装作说不知情,否则,被云督头发现了的话,咱们只能提着脑袋去见阴曹了。”
话至此,温廷安已经然听得明明白白了,阮渊陵的暗探在过去几日,肯定是来探查了一遭酒场,也寻过这些老劳役,打探过魏耷他们四人的下落,但这些老劳役皆是被云督头打点过了的,集体串供,一旦所问之事牵涉到了隧洞吞人一案,他们皆是称作不知情,也勿怪暗探会问不出什么。
温廷安一面静然抚住了胸腔,一面讶然地道:“原来是这般,多谢大哥提点一二,这事儿我记着了,绝不会四处乱说。”
打探这一桩事体的功夫,又见那云督头与数位戍卫来至了采石场上,他们对这新的一批劳役进行训话,又着手分配掘石的任务,方才老劳役也说过了,西苑的这一座采石场里拢共有二十一座隧洞,纵使一座塌陷了下去,还剩下二十座隧洞亟待采掘。
分配任务的时候,温廷安隐微地觉察到,一位戍卫对云督头附耳说了句什么,云督头觳觫一滞,话辞略沉:“什么,你说那一处隧洞居然开始闹鬼了?”
戍卫肃声道:“正是,是隧洞附近的几位劳役亲眼所见,说是有一个血淋淋的鬼影,从坍塌掉的隧洞底下飘了出来,看不清脸,也更不清其行踪,委实是好生瘆人得很……”
云督头眉心深深地蹙紧,凝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间哪来的鬼,绝对是那些劳役吃饱了撑着,看岔了眼!”
戍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嗓音微微地颤着,躬身说道:“那些劳役究竟看没看岔眼,卑职不知道,但方才卑职带着一些兵丁去隧洞周遭巡察,原本是兵分二路的,但属下巡察完一遭,回至瞭望之台时,却见另一路的那些兵丁俱是昏倒在了地面上,卑职将这些兵丁唤醒了以后,他们俱称是见着了鬼,是那些被埋在了隧洞底下劳役的冤魂……”
这一席话愈说愈是玄乎离奇,云督头胸线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原是水平如镜的面容,此番遽地蘸染了一份阴鸷之色,他往戍卫的身上毫不客气地蹬了一脚:“混账!你可知道自己是在胡说八道些甚么!”
戍卫颇感委屈与惧畏,叩首找补道:“卑职、卑职所言,毫无一字虚言……是千真万确!云督头、督头若是不信的话,可亲自去那一座塌陷的隧洞里,好生查探一番……”
云督头虽在明面上说自己不信怪力乱神,但容色虚得比谁都快,他大抵是外强中干之人,自当是绝对不会亲自去塌陷隧洞探查的,给自己找补道:“还有两个时辰便是竞标会了,我可是这酒坊里头的三把手,专行酒账中馈之事,常娘子与秋笙秋娘子主舵竞标会之事,缺了我可怎么成。”
说罢,云督头昂首挺胸,便往四遭新进的一批劳役里睇了一眼,温廷安心中了然,晓得这位云督头在暗自打着什么主意,她垂眸叉手,缩肩塌背,有意挪前了一步,云督头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了她身上。
“这个新来的,你出来。”
温廷安快然应了声,乖驯地从人群里行出,云督头又从新劳役里挑拣了几个年衰体迈的婆子,吩咐她们道:“你们几人的活儿来了,现在你们领着几些铁质推车和楯锹,去一处隧洞里掘石。”
这一处隧洞,并不算大,洞口不算深,估摸着只有两丈之深,活儿也不算多,但因此洞离出事的隧洞只有三丈之遥,迫近事发之地,以隧道为圆心,方圆数十丈开外,几无人烟,目之所及之处,俱是枯败的燧石与推车,以及如疮孔一般大小的隧洞,下过了雨后,地面上呈现出斑驳的泞泥,这就给人一种荒颓凄败的苍凉质感,东苑里的茗鸾苑有多奢华贵潢,便是反衬地这西苑,有多诡谲衰落。
目下时值午阴与傍昏之间,白昼褪得极早,长夜也来得较快,那隧洞的近旁,一时之间悬吊起了两盏风灯,光线孱弱如微火,仅能照进洞口内不足两米的空间,光线之外,是伸手不见的昏暗,极具压迫感,予人一种阴森诡异之感。
温廷安一手执着楯锹,一手藏在袖裾之下,食指与拇指轻微地摩挲了一番,风声吹动着她的衣袍,发出了一阵猎猎之响。
她应是最为沉着的,其他的婆子倒是显得心有戚戚焉,望着那幽邃的崎岖洞口畏葸不前,空气里,除了弥散着寒雨的冷辛气息,似是还弥漫着一股腥稠的血气,若即若离,扑入众人的鼻间。
暮色渐深,负责监工的几些兵丁正冷眼看着她们,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见她们不动弹,遂是凛然怒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进去掘石?”
这些兵丁是方才对云督头禀事的戍卫之部下,估摸着也听到了其他兵丁被冤鬼侵袭了一事,故此,他们此番显得有些草木皆兵,不敢妄自靠近,只敢对新劳役们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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