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 第25节(2 / 2)
先生,朋友,不是舅舅?孟冲有些疑惑,又感叹舅舅是真的气,在他眼里,父亲死了,兄长自然是没有的。
孟冲苦笑,“我有好多心里话,藏了许多年,一定得讲给人听,不然就太难过了,这些话牵扯到一些事,其实是不能说的,可我不想瞒你。”
湛君听不懂他的话,“不想瞒我?”
“瞒了你的话,就是我不真心了。”孟冲略作沉吟,方问:“你去过那边真慈堂吗?”湛君自然去过,但不敢说,怕再牵扯到识清,于是她摇头。孟冲便道:“我带你过去吧,你一定得去瞧瞧!”说完就拉着湛君要过去。
湛君给他吓住了,忙要推开他,但见他手上束带未除,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进了屋里,站在那画像底下,湛君真是满头雾水,怎么就跟听到的不一样呢?
孟冲问她:“你瞧,你是不是很像她?”
湛君故作惊讶,“啊,这怎么会?”
“这画上的是我母亲,她离开我有十七年了,要是没有这幅画,我大概早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孟冲伸手轻触画纸,像是又重新摸到了母亲的飞扬的衣带,“这其实也不是我看了十七年的那幅画,那幅画毁掉了,这里洒扫的小尼姑弄了个假的给我。”
湛君不敢说话。
“可我更喜欢假的,画是假的,人却是真的,我的母亲,她曾经有过这样温和明亮的眼神,有过的……她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实在太过悲伤,以至于湛君听了他的话,心里也一并不好受起来,画上人的温和明亮成了永恒,画外的人永远的被毁掉了。
“我母亲是宫里的贵嫔娘娘,她去世前的八个月,她以礼佛为由,带着我从禁中搬出来,住在这里,还有我妹妹。”孟冲忽然转过头,红着眼睛看着愣住的湛君。
“我有一个妹妹的,我母亲就是为了瞒下她的存在,才住到了这里,那时候母亲已经很不好了,她很辛苦,妹妹生下来没多久,她就死了……没有人知道她有孕,除了她和我,她到这儿来,是为了等她的兄长,她不愿意我和妹妹回禁中,她要她的兄长带我和妹妹一块走。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妹妹没出声前,我每天都和她说话。告诉她会阿兄会永远保护她,对她好,可是我食言了。”
“舅舅当时要带我和妹妹走,我哭着不肯走,我对母亲说,母亲走了,妹妹也要走,要是我要走了,父亲该怎么办?他一定会很伤心的。舅舅打了我,母亲和妹妹都哭,我不敢哭。舅舅带走了妹妹,后来父亲又带走了我,只有母亲留在了这里。”
“认识我父亲的时候,我母亲二十岁,父亲则过了不惑之年,他们并不般配,可是我母亲美丽聪慧单纯良善,她是这世上所有美质的集合,我父亲爱上了她,他是个皇帝,他能够得到一切,我母亲应当也是爱过的,只是世事多变。”
“我恨我父亲,他使我失去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今天还在同我母亲讲,我怕我再没有兄妹相见的一天了,我一直在找妹妹,可是我找不到。”
湛君想自己或许该安慰他的,旁人的故事,她只听就能感受到痛,那故事里亲历的人,该是怎样入骨的疼?她不敢想。湛君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世凄惨,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的样子,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有先生。
孟冲忽然开口,“你这些年过的好吗?阿澈。”
湛君过的是很不错的,但是在这个可怜人面前,她说不出来,支吾半天,也不知道要讲什么,连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找到我妹妹,和她说这些,她会原谅我吗?”
终于找到了能说的话,湛君简直要拜佛祖,“为什么不会呢!你有什么错呢?你还一直在找她,有一个你这样的兄长……”湛君轻轻蹙了下眉,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些猜想,她看着孟冲,神色复杂,“你不会是……”
孟冲心跳都要停了。
“你是因为看见我,想起了你妹妹,所以那天见了我,追去找我,还舍身救我,是这样吗?”
孟冲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他忽然想,或许是她一直过的很好,所以才认为悲苦同她没有一点关系,不往自己身上联想,如果是这样的话……
孟冲微笑点头,“是你说的这样。”
湛君心里更难过了,这个可怜的人,思念妹妹到了连一个同妹妹差不多年纪的陌生人都愿意舍命相救的地步,她再无法将他视作一个坏人了。
孟冲又说:“我妹妹这件事,世上没几个人知道,我今日讲给你听,是情之所至,但是这毕竟是禁中秘辛,还请你不要讲与旁人听。”
湛君立马起誓,保证绝不外泄一个字。
孟冲只是微笑。
或许是情绪一直被他牵动,此刻他笑了,湛君也如释重负,同他一起笑了起来,好似先前的惨淡已经作云烟散了。
孟冲忽然又说,“我觉得我们之间很有缘分,这是极珍贵的东西,我想,或许从你这里,我能知道以后怎样待我妹妹,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冒犯。”
湛君赶忙道:“不冒犯的,你待妹妹的心,我今日是知道了的。”
孟冲向她致谢,又说:“那等你空闲了,我可以找来你玩吗?”
湛君下意识要答应,但是又想起元衍的嘱咐来,迟疑着说:“我是有闲的,只是最近出了事,我不能到旁的地方去,玩的话也只能在这寺里。”
孟冲像被火烧到了,急声问:“你出了什么事?”
湛君看了他一眼,不甚自然地道:“说起来,跟我们两个都有些干系,就是那日街上的事,此事毕竟因我而起,想起那天的情状,我是真的有些害怕,总怕那人找我报复,我听说他是什么功臣之后。”
听是这件事,孟冲的心才落了下来,“那你不必担心,那个人已经死了,都十几天,你不知道吗?他不能找你报复的。”
第33章
王韬死了, 死在入狱当晚。
狱卒受尽拷打,谁也说不出个说所以然来,只说这位自来了便大吵大闹, 骂累了才消停了,歇过来要酒要菜, 狱卒不敢怠慢,尽依了他, 他酒足饭饱之后呼呼睡去,并无什么怪异之处,谁知第二日狱卒请他不起,进去一看, 才知已死得透了。身上无伤痕, 也未有中毒迹象,竟是连怎么死的也不知。
当时消息传回宫中, 孟恺震怒, 当即下令处死, 可既没说是立时处死, 便就还有转圜之机。果然孟恺一颗心尽系在孟冲的伤势身上, 并没有多余心思再去管王韬是死是活。明眼人也都瞧的明白, 河阳王虽负伤,事态却也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可怕境地, 王仰毕竟是有功之臣, 哪有战事方结束就杀人独子的道理?也太寒功臣的心, 更何况还有杨太尉在——
王仰乃是杨圻麾下第一心腹爱将,杨圻由奉州入京, 便是王仰接了他的位子执掌兵马,是以一出了事, 王仰当夜便求到杨府上请杨圻周全,杨圻自不会推辞。
第二日大朝,可孟恺因孟冲尚情,连朝会也罢了,甚至人也不禁中而在河阳王府,杨圻便领了负荆的王仰前往河阳王府请罪。孟恺可以罢朝,却不能不见杨圻。杨圻功高,君臣之间也要顾忌些。
杨圻先于御前讲明情状,接着王仰一番痛哭,先请罪后陈情,三十年报国,愿以等身功勋换独子一条性命,句句肺腑之言,声泪俱下,令人动容。
孟恺也是此时才知犯了事的乃是王仰之子,中尉禀报之时哪敢不同他讲清,只他那时一颗心炽如火炭,自是听不进去,就是听清了也不会管,一律处死,如今他清醒了,只要他还没昏聩到一定地步,便知道王韬杀不得,召人询问,得知人尚活着在南狱,也就半推半就应下,也不至将王仰发落白身,不过拿他去岁之功来抵,本欲晋他为北乡侯,此事之后自是不提。
如此处置倒也算圆满,偏王韬死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是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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