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腰 第170节(2 / 2)
“陛下。”夏如利环视了圈四周,从怀里掏出件用黑布包裹的卷宗,战战兢兢地双手捧给皇帝,“除了交代贪污,李福还交代了点别的,有关……太后。”
宗吉一把抢走卷宗,迅速翻阅,越翻脸色越差,眼睛里逐渐聚了泪,男人手颤抖着,最后疲惫地靠在椅子背上,痴愣愣地盯着博山炉里冒出的沉水香灰烟,老半天不言不语,他的手在抖,整个人濒临崩溃。
夏如利担忧地上前,正要劝几句。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黄忠全的叩门声:“陛下。”
“放肆!”夏如利冷着脸,喝道:“陛下早都吩咐下去了,不许任何人打搅。”
黄忠全犹豫片刻,还是说:“掌印,太后娘娘来了,就,就在院子里。”
话音刚落,门咚地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伴着凄风迷雪,郭太后进来了。郭太后穿着暗红绣金牡丹的凤袍,并未戴凤冠,只在高髻上簪了支步摇。她头上和身上皆落了雪,显然是在院中站了些时间。
距离兴庆殿之事才半个多月,郭太后就像老了十多岁般,哪有往日的光彩丰腴,皮肤稍有些蜡黄,眼角的细纹更深了,鬓边似乎还多添了几缕白发。
母子就这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谁都不说话。
夏如利是最懂分寸的,急忙躬身退下,关上门,稍微留了一点点缝。他遣退上来的黄忠全和几个慈宁宫大太监,独自守在门口,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里头。
郭太后看了眼满桌的卷宗,望向正落泪的儿子,柔声道:“阿吉,你好些日子不愿见母后了,这几日又忽然不理朝政了,让娘好找。我想着你长大了,不是那种任性胡闹的孩子了,是不是你姐姐出事了?哀家今儿特意过来瞧瞧。”
宗吉撇嘴冷笑。
在他印象里,母亲这辈子都没这么语气软和过,她素来厌恶阿姐,怎么可能真的来探望。
见儿子不说话,郭太后往前走,强按捺住这几日的不悦,叹道:“那日一大早,夏如利就派人拿着谕旨来慈宁宫,什么话都不说,强行带走了李福,前儿又带人过来,搜了遍宫,眼里还有哀家这个太后么。哀家几次三番派人去找你,你竟也不见,阿吉,咱们母子生分到这步了么?你能告诉哀家,你为什么要这样!可是因为上次兴庆殿的事?”
郭太后眼泪潸然而至,放低姿态,痛苦得声音都是抖的,“这事是哀家做的不对,哀家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极力维护哀家,可万潮铁了心要让我声誉扫地,没想到,连累我儿气急生病,卧病在床数日。母亲是对不住你的,可你总不能这辈子都不和我说话吧,你叫人搜慈宁宫是什么意思,是要废了哀家这个太后么?阿吉,你,你这个……”
“您想骂我白眼狼吗?”
宗吉打断郭太后的话,他紧紧抿住唇,压抑住愤怒,忽然起身,将桌上的所有东西拂到地上,“你自己看看吧!”
郭太后一愣,走过去捡起卷宗,越看越心惊,凤眸生寒,方才的委屈妥协完全不见,手抖着卷宗,冷声问:“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在查哀家?”
宗吉拳砸了下桌子,恨道:“您做过什么,朕心里明镜儿似的,但朕装作不知道,一直给您留体面。可是您呢?您纵容培养太监,前有裴肆,后有李福,这恶毒的阉人贪了足足三百万两银子,您究竟知不知道!”
郭太后蹙眉。
自从裴肆死后,她就失去了最得力的耳目唇舌,外头的许多消息闭塞了起来。而兴庆殿之事后,宗吉更是将驭戎监的权利夺走,其后更是暗中下令,说太后娘娘头风发作,需要静养,近日就不要让宫外的人来给她请安,完全切断她与外头的联络。
她多年从政,晓得皇帝的翅膀硬了,要架空她,彻底掌权。
郭太后迅速翻阅卷宗,越往后,她也越心惊,怒道:“李福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哀家!他人呢,把他叫出来与哀家当面对质!”
“他死了。”
宗吉狞声道。
“死了?”郭太后反应迅捷,“谁打死的?这与强行画押后又杀人灭口有何区别。是夏如利?哀家倒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审的,审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给皇帝,这根本目的是要对付哀家啊。”
说罢这话,郭太后转身就要往外走,喝道:“夏如利,你给哀家进来。”
“您大可不必吓唬他们,司礼监听朕的话,没朕的命令,他们不敢!”宗吉从书桌后头转出来。
“哦?那就是你了。”郭太后威仪不减,上下扫视皇帝,将卷宗撒到空中,冷笑:“那你说说,你想把哀家怎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您还是……”宗吉咬牙恨道:“死性不改。”
郭太后仿佛没听清般,嗤笑:“皇帝,你是在骂哀家么?不忠不孝的东西!”
宗吉恨得嘴唇都发白了,“朕不孝,太后您难道是忠的么?您问朕为什么这几日住在公主府,朕说一样东西,千日醉,您有没有印象!是,阿姐被人下了千日醉的毒,命悬一线,整整昏迷了三天四夜,刚才苏醒。”
郭太后对那个小贱人的死活并不感兴趣,淡漠道:“你提千日醉做什么,是要与哀家翻旧账?”
宗吉抹去眼泪:“没错,您说的一点都没错,朕如此宠爱阿姐,您知道什么缘故。对,就是因为朕的皇姐懿荣公主赵姎!她被您扔到冷宫,您让人给她饭食里下千日醉,折磨了她整整七年!朕去年在驿站见过她,您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儿吗?头发掉了一半,牙齿松脱,整个人瘦成了一张皮,骨头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郭太后冷笑不语。
宗吉越来越恨,“朕只当你是父皇去世后才有了偷欢的毛病,原来,原来在父皇生前你就……你不仅和秦王有私,和大臣暗中有染,找年轻男子,当年居然和李福那种浊气逼人的东西……”
“闭嘴!”郭太后怒道:“哀家从未和李福。”
宗吉眼睛通红,低吼:“那其他人呢?让善悟和莲忍装成高僧进宫,夜夜笙歌也是朕污蔑你的?”宗吉蹲下身,翻找了圈,抓起几张卷宗,揉成团,扔到郭太后身上,“父皇重病是你的手笔,他晚年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你,你又给他下了千日醉,让他整日整夜活在骨头碎裂的痛苦中。你还毒害了无数嫔妃,暗中策划八年前的丹凤之变,你,你……”
“呵。”郭太后摇头一笑,望着儿子,“憋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憋不住了,要跟哀家算旧账了。”
“你承认了?!”宗吉胸脯一起一伏,捏住拳头。
“哦。”郭太后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般,看着宗吉,说着剜心刻骨的训斥话:“哀家教了你这么多年,凡上位者,无不心狠手辣。若没有哀家当日的手段,你小子能坐上那个位置?你现在倒跟哀家翻这些烂账了。”
郭太后绕着宗吉转,打量这儿子,拊掌冷笑:“你真是像极你父亲,凉薄又自私,完全不念身边人的好处,过河就拆桥。偏脑子又糊涂,只听别人挑唆。哀家看出来了,从你听万潮的挑唆,让唐慎钰把那个贱种接回来后,你就想着废了哀家,是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宗吉气恨的浑身热血发疼,瞪着郭太后,我要是忘恩负义,就不会怕伤你的心,刻意疏远生母胡瑛,我要是白眼狼,这些年就不会听你的话,你让我娶谁我就娶谁,我要是凉薄自私,就不会为了给你遮掩丑事,低三下四地同臣子打商量。
“你瞪哀家作甚!”郭太后强势地质问皇帝:“你知道这些烂事能怎样,难不成要杀了哀家?”
宗吉抹去泪,冷笑道:“当初在兴庆殿,太后您说愿意去汉阳别宫小住,如今首辅都去邺陵了,您也应当履行您当初的诺言了。”
郭太后一愣,转而哈哈大笑,怒瞪着皇帝,竖起大拇指:“好,这才是哀家教出来的好儿子。哀家可以去汉阳宫,但宗吉,哀家一走,朝堂你掌控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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