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天下纷攘,如欲一之,要在和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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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斧下的幸存者?叙利亚待过近两年?

全场哗然。

巴泽尔一下子坐直了。

什么,宁被战斧炸过?

瓦伦丁.穆勒低声对儿子道:“巴泽尔,你就是在那里爱上她的吗?”

巴泽尔没有回答,他的母亲蕾娜.穆勒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我想说的是,我见过战争,我参与过战争。不仅作为一个女人,且作为一个作战单位,我的身体上有六道弹伤,”宁昭同将那几张很难得的老照片一一放映,而后话头一转,“但‘中国人’这个身份,我不认为它会成为我的困扰。换句话说,我是个中国人,我的文化背景在中国,我的研究一定是相当中国化的研究。”

这句话出,底下的西方学者们起了些兴趣了。

“不过,我并不打算向诸位展现一种爱国主义,甚至民族主义的东西。我知道你们可能的问题,关乎一种‘太’中国化的研究意义何在。众所周知,中国在一百年多年前还是一个帝国,专制的、极权的、统一的帝国,一个现代世界深恶痛绝的存在。在这样的世界里开出的思想之花,不说究竟有没有害,它是否可能移植到广大的世界中去?或者我所做的研究仅仅只有历史意义?”

瞿明克压着气息,从来没觉得这官那么难当过。

宁昭同颔首,目光一一掠过台下诸位,认真道:“为了回应这个问题,今天我想冒着风险,在这个多元化的时代,谈论一种普世伦理。”

这场讲座从早上九点半开始,主讲人的单向陈述接近两个小时,但期间没有一个人离座。不肯错过热闹的占一部分,认认真真听完整场的却也不少。听到最后,王权礼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她在国际上的学术声誉,倒确实不是因为约翰的背书。

难得是接受了纯西式的哲学训练,中哲功底还这么扎实,甚至还能旁征博引,对世界几大源流思想如数家珍。王权礼虽然更喜欢韩非那种以中释中的研究路径,却也承认,这种结合才是让中国思想走出去的好方法。

西方人在学术上太傲慢了,不使用他们的范式,就永远得不到他们的认可。

东亚研究系的系主任出来说了几句过场的话,而后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提问环节。无数只手齐刷刷地伸出来,宁昭同喝了口水,微微一笑,点了前排一位女生。

“你好,宁,你的演讲,非常精彩。你对如何使用,中国思想,避免战争,论证非常完善,我很期待,看到那样的世界,”女生是个年轻的欧美面孔,却很努力地咬字,用中文跟宁昭同交流,“但是,我想你知道,同一是可怕的。同一是,现代化的逻辑,它会导向专制,和极权。战争是政治的,战争是,激烈的政治。你所说的‘和’,可不可以作为,一种更广义的政治理论?我的问题说完了。”

“谢谢你的提问,你的问题很好,”宁昭同走下讲台,以一个很舒展的姿势倚在侧面,“当然,‘和’是一种能运用在相当宽泛的领域的政治理论,一种能作为原则使用的理论。对于你的问题,‘和’会不会导向专制和极权,压迫在其下的个体,我想,从‘和’的内涵来说,它不会。”

“‘和’不是同一,儒家明言‘和而不同’,良好的政治秩序绝对不能以斩掉个性为代价。而且,‘和’是内蕴包容性的,它给我们提供了不断完善理论的机会。”

“比如,在先秦时代,女人的生育自由和性少数问题是无法成为一个公共议题的,你无法想象孔子和孟子能赞同同性恋家庭的模式。但我们却能从‘和’中看到这个可能,既然君子和而不同,仅仅我的爱人和我恰好同一性别,那我完全没有受到诟病的理由。”

女生笑着道谢,全场响起一阵掌声,而要不是为了维护冷峻的形象,瞿明克都想捂额头哭一阵子了。

她竟然还主动提性少数问题!这个屁股他不想擦了!

第二位是个男生,华裔ABC典型打扮,但普通话说得非常好,甚至有点北京味儿:“宁老师您好,感谢您的精彩演讲。我的问题可能有点尖锐,您不想回答的也没关系。我想问的是,您的演讲途中引用了非常多《尚书》的文本,包括您最近两本书,《协和万邦》和《同归于治》,都是出自《尚书》的。但是《尚书》里有一个非常强烈的倾向,那就是里面谈论‘万邦’啊‘四方’啊,常常有一个居高临下的态度,甚至直接称呼他们为‘蛮夷’。我想知道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这个‘和’是不是首先就有某种‘天朝上国’或者‘柔远能迩’的不平等的色彩?”

瞿明克冷冷地扫了男生一眼。

宁昭同等问题从音响里翻译出来,才回答道:“柔远能迩没问题,但天朝上国就有些不对了。首先,有一个问题我要提前表明,我是湖北人,湖北在先秦时候属于楚地,‘我蛮夷也’,所以我也是蛮夷。”

听懂的都哄笑了几声。

“华夷问题是个内涵很丰富的子论域,我说子论域是因为它的确和我谈论的东西息息相关,但我在此要澄清一个问题:‘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我从来没有说要继承儒学的全盘体系,甚至于我一直用的是‘中国古代思想’作为指代,”宁昭同对上韩非的目光,微微一笑,“‘普世伦理’,‘普遍’永远是一个值得警惕的概念,于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才是正确的进路。当然,它听起来实在太教条了且太中国了,即便永远不会错,我们从中也得不到更多的东西。”

约翰哑着嗓子笑了两声。

“所以,我们要凭持着理智的诚实,抛弃掉那些自傲的东西,我们相信‘平等’作为普世价值的意义所在。我们当然可以有文化的自豪感,或者说落于个体,我们就应该要有担负天下的主体意识,要有天下之治在我一身的自信。不过,即使从儒家的底层逻辑来说,世界于我从来不是纯粹他性的,”她换了条支撑腿,“我和他人的关系是主体间性的,国与国这‘万邦’之间同样如此。‘和’的内涵是软性的道德力量,所以‘柔远能迩’,‘天下归心’,而非将一方的观念加诸所有人,而文化的自信也来自于此。当然,说到这里,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拿去问第一世界。”

尾句一出,众人笑得更放肆了,瞿明克微微挺直了背脊,心说这还差不多。

“最后一个问题。”系主任示意。

宁昭同随意点了一下,一个个子很高的白男,戴着黑框眼镜,说一口英式英语:“宁,你好,我来自伦敦,是一名政治学领域的博士研究生。我的问题是,你和中国官方的关系如此紧密,你如何保证你的研究具有客观性,而不是为中国的意识形态霸权铸造长城?”

“wow!”

全场哗然。

这问题可比之前那个尖锐得多了。

诸多打量的目光投过来,沉平莛却毫无意动,甚至含着一点笑,偏头跟韩非说了两句什么。

宁昭同吸了一口气,而后带了点玩笑意味:“你这个问题……首先,我不认同你说我和中国官方联系紧密,当然,有一位姓沉的先生一直试图抢夺我可爱的女儿,我为此非常担忧和愤怒。其次,你说客观性,我想问哪位敢说自己的研究是纯粹客观的?”

抢夺女儿?

众人又看沉平莛,而沉平莛看向宁瓅,宁瓅在韩非手边拱了一下,认真道:“妈妈不会真担心我被婷婷抢走吧?”

小姑娘一脸正经的说这种话,瞿明克都没憋住,捏着鼻梁笑了出来。

英国男人拿过话筒,补充:“我觉得你偷换概念了。”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我在这一点上的确是个康德主义者,我相信纯粹的客观性只能来源于纯粹的主观性,”宁昭同笑了笑,“至于你说的,我在为‘中国的意识形态霸权铸造长城’,就我看来实在是太荒谬了。”

荒谬,这是这位女士在今天上午用过最严重的一个词。

“我喜欢上她了,巴泽尔,”瓦伦丁感叹道,“她竟然是一位优雅的康德主义者,我没办法不喜欢她。”

“她还跟你一样喜欢巴赫,”巴泽尔眼睛都黏在她身上了,在瓦伦丁喜形于色的时候又补了一句,“但她偶尔会看拜仁的比赛,同时很喜欢俄罗斯文化。”

瓦伦丁一噎:“……哦,人真是复杂的存在。但你放心,巴泽尔,你的父亲会理智看待一切的。”

蕾娜不赞同地看着丈夫:“请听完宁的发言再说话。”

但宁昭同没有再长篇大论了,只是很和气地笑了笑,对英国男人说了段相当隐晦的话:“如果一些私交能到达您说的程度,那这样的影响就不是一个哲学或者政治学的问题,而是一个法律问题。”

英国男人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但时间已经快到了,系主任上来宣布讲座结束,全场掌声如雷。

宁昭同把剩下那一点水喝完,直接走下来,把女儿抱起来:“想不想妈妈?”

“想!”宁瓅兴奋地亲了妈妈好几下,“妈妈你好厉害!瓅瓅都没听懂!”

“没听懂你就知道妈妈厉害了?”

“妈妈就是厉害,”宁瓅嘿嘿一笑,黏黏糊糊地蹭宁昭同,“今晚想和妈妈一起睡!”

宁昭同闻言,问沉平莛:“今天什么安排?”

“下午有一个讲话,就在普林斯顿,”沉平莛看着她抱着女儿的景象,神情柔和,“明天要去波士顿参加活动,大后天回来,联合国的未来峰会。”

“未来峰会,不一般都在九月吗?”

这话沉平莛没搭,但宁昭同大概明白了,只问:“瓅瓅要跟你去波士顿吗?”

“孩子去比较好。”

她懂了,看周围安保人员离得越来越近,便打住话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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