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不必回去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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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挥起月杖,向人群致意,转过头去,一眼望见了婉儿。一群兴奋地叫喊着的随从中,有一个人那样不同,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溢出的流波是赞美。

“你……你怎么来了?”手指扣紧月杖,忽的有种难言喻的紧张。那瞬间,竟像孩童一般,她自己也觉得可笑。吸了口气,收杖下马,牵着缰绳走过去。

婉儿低首拜道:“臣见过镇国太平公主。”

这个封号,一本正经从她口中说出来,还真有些怪。

“昭容近来日理万机,百忙之中,怎么抽得出空来这里?”走到婉儿面前,目光相对,她忍不住微笑起来。真正开心的时候,的确很难藏住。

“我这里呢,也没什么好看的。”黑马前后踏几步,身子不很安分,太平顺了顺马鬃,语气也顺势漫不经心了。

婉儿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这不好看么?”

她险些“哧”一声笑出来,好容易收住:“说吧,找我什么事?”

“今日是三月上巳,朝廷给假[r1] ,百姓成群结队来乐游原,郊游踏青,沐浴拔禊。行过樊川的时候,还看见成群的孩童,追逐吵闹放着风筝。你的封地,所有人都可以来,我偏要有个事情商量,才能过来么?”她附身,在太平耳边轻声道,“倒是公主您呢,既不郊游,也不拔禊,更不拜高禖神[r2] ,到这里打马球做什么?”

“我打毬做什么,婉儿你不知道?”太平故意把脸挪开,做出不满的模样。

不务正业,玩物丧志——韬光养晦,深藏锋芒。她知道婉儿会这么想,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不知她会不会记起,三十年以前,有个爱吃醋的女孩,非吵着要哥哥教她打马球。后来她摔下马,伤的也是这只胳膊。

毕竟消遣的方式太多,譬如像安乐长宁一般,征召工匠织出精美的衣裙,比赛建造华丽的府邸——而她偏偏选了这种。

“南郊五十里平川,都是本公主的封地。[r3] 亭台楼阁、水榭歌台,无所不有。既然婉儿不爱看马球,想要踏青沐浴,南山有处温泉[r4] 是我的产业,要么……”

“不必,我……今早已于家中浴毕。”一提到拔禊沐浴,她敏锐地感到,公主有些坏心眼,“来这里只是有几句话,与你说完就走。”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r5] ”她笑着把手搭在婉儿肩头,“既然到了我这里,还妄图逃走。本公主,能让你得逞么?”

美艳的脸庞凑过去,睁大眼望着她。婉儿有些许慌乱了。也许是那身飒爽的锦袍,风猎猎扬起,气势倾轧着她,直像围猎圈中的小兔。逃无可逃。

“走吧。”不给她拒绝的余地,笑得有一丝不怀好意。

“真要好好过节,还是去祭高禖吧。”猎物做着徒劳的抵抗,甚至自己都没做冲出包围的打算。

“好啊。”她也没想到,公主答应地竟然如此轻易。祭祀高禖,也对,她大概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与自己一起这么做。

山郊设起简单的祭坛,焚香拜叩。起身的时候,婉儿看了她一眼,见公主带笑望着自己。这感觉很难说清,既像猫儿按着鸟的翅膀,故意用爪子逗弄,又充满爱怜,要给她顺毛一般。若有哪个猎手这样看着猎物,他擅长的,一定不是打猎。

郊游后便是宴饮。众目睽睽之下,公主伸手夹菜喂食,弄得她有些羞涩。每每都要犹豫一下,张望着似乎没人在意,才迅速吃进咽下。这时太平总笑,大概是觉得这模样可爱极了,又夹上一块。

赋诗唱和,纵谈奇闻轶事,众人把酒甚欢。直到日色西沉,残阳染血,侍从牵来马匹,提醒主人,是时候回城了。

“来人,给昭容牵马。”她翻身上马,挥手命令道。

“公主,我是乘车前来的,不必备马了。”

她皱眉想了片刻,忽然问:“婉儿,你是不是骗我呢。从前答应得好好的,说闲来练习驭马,到如今,骑术仍旧不精。这么几里路,都要乘车。”

“我——”

公主附身伸手:“踩这边的马镫,上来,我教你驭马之术。学会了,我就原谅你。”

她有些踌躇,最终愧疚压过了不安,搭上手心,被公主拉上马背。太平手执辔绳,她侧身坐在前边,几乎被环在臂弯之中。众人不备,公主扬鞭打马,宝骏奋蹄,箭也似的冲出去。那是一段平缓的草坡,尽头山峦延绵,残阳照耀一片金红。

马背颠簸着,风扬起沙尘,婉儿侧身坐得不稳,不得不紧紧拥住她的腰身。

“你……你慢点儿——”

公主没听见一般,一手挥鞭,回首,对后边侍从笑喊:“你们也太慢了,怎么都跟不上我?”

马仍在飞驰,身后的车马愈来愈远,只有黑色的身影凝成小点。

“婉儿,你看,那座是观音寺[r6] 。”拥抱的时候,身体贴的很近,说话声即使轻一些,也是柔和而明晰。山峦之上,一座高塔耸立着,突兀地截断兽脊涌动的剪影。

“观音寺?城阳公主祈佛的那座塔啊。你还想着薛驸马呢,也对,那么一座豪华的大墓,费了不少绢帛铜钱吧。”

“我在昭容居所附近置办的宅院,也费了不少钱。你怎么不提呢?”现如今,她不再会为此气恼,而是反唇相讥,“就是故意气我,还气不着。”

“仗着封户和俸禄,大片的田产,你就骄奢淫逸,胡乱花钱。”婉儿怪道,“和寺院的僧人抢水碾,还有哪个公主能做出来?你晓得百姓都怎样看你么。”

“婉儿,你读那么多书,自然知道秦国的王翦。秦王命他领兵六十万攻楚,他在外边呢,屡次‘请美田宅园池甚众,为子孙业’,部下都担心索求太过份了,他仍不松口。因为啊,一个人在爱财的同时,不大会爱权。次者,有个名声太好的妹妹,皇帝免不了担心,不如有个贪财爱玩、名声坏些的。最后呢,我镇国公主名号响亮,真正用到人的时候,连个水碾都弄不来。还弄什么权位。”

“你倒不在意得很,可我,我惜你的名声。你也不怕坏了声誉,百姓将你看做纨袴膏粱,无德之人。你别再那么做了。”

“名声再重要,有命重要么?本公主呢,更惜命一些。我要是丢了性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可舍不得。”手脱不开,她轻轻咬了咬婉儿的脖颈,“你呢,婉儿,你名声就好了?”她笑。

“我逃不掉。”婉儿抱她紧了些,“你知道么,皇后联合武司空,图谋推安乐公主为皇太女。多么荒唐的事,就那样一个——一个公主,想继承大唐的皇位,怎么可能呢?你都做不了皇太女,她怎么可能呢?陛下大概也当个笑话看了。只怕武家势大,皇后又常在枕边念着,往后步步紧逼,动摇陛下的决断。”

“婉儿,你要我做什么呢?”她问,“接济贫苦文人,广交天下士子,赠寒衣,予金帛[r7] ,公主府上往来的人,真要响应起来,可撼动半座京城。近来与相王也交好结亲[r8] ,他和我处境相似,到时候想必理所当然在一处。”

“萧至忠与韦家走得很近,还结了冥婚,与皇后成了亲戚。[r9] 崔湜四处结交,谁的府上都往来走动。但依我看,他们都是良士,心里仍然感激你、忠于你的。”婉儿微微皱眉,缓声道,“还有……五王被残杀的事,让许多大臣寒心。朝廷里,肯真正为陛下卖命的人,不那么多了。这是你能入手的地方。而我,我是他们的同伙。除了替人挨刀,也没什么作用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婉儿声音低下去,脸色也黯淡了。

“每次见面,都说些朝廷大事。”太平连忙岔开话,“今日上巳,只有你我二人,不提那些。”

策马扬鞭,四蹄腾风,侍从已不知被甩了多远,她慢慢使力勒马,缓步前行。

“现在啊,不像要你做我的皇后,倒像把你抢去做压寨夫人。”说着,一手回抱住怀中人腰身,柔软的胸口靠上去。婉儿松开手臂,目光落在她肩头,忽而蹙眉。

“还疼么?”她将手搭上去,“那一球,看上去力道不小。”手指轻轻按了按,又问:“疼么?”

“小伤,没事的。”她朗声笑了。

手指从肩头滑下,顺势落在臂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念头,婉儿捏了捏她的胳膊。继而惊讶地发觉,公主的上臂尤其紧实[r10] ,也不晓得怎么练的。她有些出神,喉咙耸动一下,似乎咽下去什么。太平看在眼里,唇角微扬,好容易克制住。

“近来常打猎,开的都是七八十石的硬弓,练出来了。”她忽然凑近婉儿耳畔,声音轻下去,“也是为你着想嘛。既然婉儿这么喜欢,我看,东边有一片树林,要不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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