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 第5节(1 / 2)
云之墨想起了那双狡黠的凤眼,八岁的小姑娘很聪明,娇娇软软地叫他几声哥哥仿佛真切地把他当成亲人一般,无非是得知自己没死又不甘心被困,才对他服软卖乖,想要他指引出路。
云之墨本也想借她出封印,便顺了她的意。
只是他的身体还在山下压着,暂且离不开行云州。
风中有异,云之墨微回眸,道一声:“退下。”
“是。”
千目一瞬化作水烟,顺着山崖流入了云海之下。
千目离开好一会儿,渡厄崖上的风也回归纯净冷冽,云之墨抚衣袖转身,身作一阵风消散于天地间。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谢灵峙却跟着岑碧青一路走到了问天峰下。
问天峰下有四十二碑,碑上咒文如浑身荧光的爬虫,随时辰与风向而改,这里的碑是问天峰的封印,碑后的黑暗正是通往鬼域的一扇门,是如今曦地与鬼域唯一相通之处。
谢灵峙听行云州的人说,当年奚茴就是在这四十二碑阵中出生的。
她出生时封印重新落下,奚山永远留在了通往鬼域的这一线死路上。而小小的奚茴也满身带着光,水淋淋地染湿了襁褓,她的身上布满了浓浓的阴气,霎时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谁也不认为这是一个吉兆。
当年岑碧青挺着大肚子跟着奚山一同进入了通往鬼域的缝隙中,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岑碧青挚爱奚山,正因如此才没有在奚茴出生时掐死她,却也再无法面对她了。
“姑姑。”谢灵峙见岑碧青站在四十二碑前沉默,没忍住开口:“十年幽禁非人所受,我听说金桥宫的一位师兄只被关了两个月就又吐血又说疯话的,阿茴才八岁,她还年幼……”
“那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她便该自己承受。”岑碧青的声音很冷清,记忆陷入过往,实在不想提起奚茴。
“就不能网开一面吗?凌风渡阴森可怖,如暗地牢笼,十年后……阿茴未必还在了。”谢灵峙想起应泉送奚茴去凌风渡后归来时脸色惨白的模样,又想起他说的话,心中满是担忧。
“她会活着的。”岑碧青轻声念了一句,又沉下眼眸,脸色微白,就连声音都变了:“灵峙,你快将四位长老请来!”
谢灵峙闻声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岑碧青向来清冷,什么事都难叫她动容,她方才那一声几乎哑了嗓子。
“是!”谢灵峙不敢耽搁,连忙转身跑去寻其余四宫长老。
岑碧青看向四十二碑后的黑暗缝隙,那里时不时会有鬼域阴气散出,而后皆被四十二碑所阻隔,那些都是鬼域而来的恶鬼或是曾被丢入渡厄崖的恶鬼冲撞而来的。可她方才瞧见,一缕缕黑色的阴气中似乎燃烧了一簇火,红光如线,沿着缝隙爬上了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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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茴被推入比人还高的野草从时,柔韧的野草割破了她的脸,些微疼痛传来脸颊,她嗅到了血腥味,那气味很快便消散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奚茴就陷入了黑暗中,与昏厥过去不同,更像是她坠入渡厄崖底有过一阵的伸手不见五指,然而渡厄崖底尚存微光与声音,这里什么也没有。
奚茴闻不到自己的血腥味,她也感受不到疼痛,她甚至不知自己是站着还是卧着,脚下虚虚的似乎是踩到底了,又像是浮在柔软的云层上。
奚茴慢慢伸出手想要触碰脸上的伤,可她就像是碰不到自己,自此身体成了一缕魂,手指无触觉,脸上也无痛觉。
照常呼吸,睁大双眼,她连自己的心跳都感受不到。
奚茴逐渐慌了,她尚年幼,即便无畏生死却也惧怕折磨。奚茴开口喊了一声,她的声音就像被无名的东西吞下一般,不论她喊出什么都得不到半丝回应,她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这种感觉……让她误以为自己正站在即将消失的边缘。
五感尽丧。
骤然而来的恐慌与窒息席卷上她的胸腔,奚茴害怕地奔跑了起来,她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与她过去关禁闭时完全不同,那里她至少能听见自己的回音,还能与偶尔送饭过来的师姐妹们对骂两句。
可这里是什么?
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里将她的一切感受全都吞噬,却放大了她的想象与情绪。
奚茴喊了许多人的名字,她叫了岑碧青,叫了典长老,叫了谢灵峙,甚至连平日里总欺负她的应泉都叫了,她骂了他们许久亦没有口干舌燥,她跑了许久也碰不到这片黑暗的边际。
时间在此处暂停。
无光,无气味,无触觉,幽禁的惩罚,能搓磨人的意志,心智坚定者可做为一次闭关,心智不定的便会生出心魔从而疯癫。
奚茴只有八岁,那些人打定主意要将她关进来时,便没想过要让她活着从这里离开。
她会被这种窒息感所吞噬,她即便再坚强,也不可能如金桥宫的弟子一样熬过两个月,更何况当时给奚茴所设的时间,是十年。
奚茴终于有些后怕了,她以为自己连死都不怕,这世上必没有什么会吓到她,可是什么也没有的世界真的叫她几乎崩溃。
她生了胆怯与退缩,她不知那些长老是否能看见凌风渡中的她在受怎样的折磨,她甚至假意哭着求饶,想看看他们能不能给她一丝回应,可后来假意的求饶变成了真心恐惧,这里的黑依旧是一汪墨水,连波澜都不曾掀起。
“娘……娘!我害怕……”
“我没做错什么,为何要这样惩罚我?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为何这世间人人都可以欺负我,为何不许我还手?”
“娘……为何你总是看不见我,若你真的不喜欢我,为何不干脆一刀杀了我?!”
她的所有声音都被淹没,就连她自己都听不到,遑论那些根本不会在凌风渡前守着她的人。她的一切咆哮呐喊都被吞了干净,就连她落泪,亦感受不到泪水划过脸颊。
她终于体会到被人推入凌风渡前所见金桥宫的师兄为何在见到光、见到人的那一刹呕出一口血,经历过这般折磨的人若离开了凌风渡,再凌厉的锋芒和棱角都会被搓磨光滑。
奚茴感受不到时间,她从最初的恐慌到妥协,又从妥协到求饶,最后在无用的求饶中生出了丝丝不甘。
凭什么呢?
凭什么只能他们欺负她,她就不能报复回去?
凭什么她只能任他们打罚,连反抗都无力?
就因为她年幼吗?因为她太弱了,因为她做得还不够多,所以岑碧青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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