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病 第25节(1 / 2)
李大人没奈何地摇了下脑袋,走到椅上吃茶,“不是我不帮,是我帮不了。朝廷拖欠了他好几年的货款,其实我在京时就晓得些内情,户部是按年清了他这些账的。既然清了账,尤家却没收到钱,你想想,那些钱都是进了谁的口袋?这些人,过了手的银子要叫他们拿出来,谁舍得?如今上头的官不想还他这笔账,只好治他个罪。谁叫他偏又与冯大人往从亲密呢?把他往冯大人的事上一牵,可不就顺理成章了?再抄他的家产,又是一笔横财。”
“嘶……就怕老爷收了他的银子,又不帮着他说话,他回头下了狱,把您给咬一口,那就不好办了。”
“咬我?他没那么傻,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外嫁,一个还没出阁。回头朝廷办到他府上,这笔钱,就当是保他那个未出阁的姑娘,不算我白拿他的。他也犯不着为了几万银子得罪我们这些地方上的人。何况他怎么说得清我到底有没有帮他说话?我说了,只是官微言轻,说了不顶用嘛!”
正说着话,听见小厮来报,说是邱家来了人。李大人一面着人请来,一面吩咐人抬了箱子下去,又转到案后提笔写信。
未几见一意气风发的青年进门,穿一件灰鼠毛大氅,脚踏羊皮皂靴。嫩白嫩白的脸,炯炯发亮的眼睛,冻红了鼻尖,说话一吐气,就有些孩子般的稚气。
便是那邱家的三公子邱纶,此人在家也是惯坏了的,有些不讲礼数,不等人请,一股屁股就在窗根底下的官帽椅上,把一腿高高地挂在扶手上头晃荡着,“舅舅,您叫我来做什么?”
实则这李大人并不是邱纶的亲舅舅,是拐了几个弯的表舅。不过当今世下,凡是官中有人,没亲的也恨不得磕头认了个亲,何况是本就有些干系在的。
李大人刚好写完信,折在封内,向前推在案上,“你亲自往苏州去一趟,把这信交给你父亲,告诉他,苏州的黄大人是我的至交好友,看过这信,自然替他在织造局走动。这份皇差,明年就能落到你们邱家头上了。”
邱纶放下腿,朝前微微欠身,“唷,尤家不争了?”
“争?姓尤的就是有这份心,也没这力气了。现如今,他尤泰丰保不保得性命都是难说。”
“这么严重?”那邱纶惊诧地将眼珠子一转,转着转着,又事不关己地笑起来,走到案前取信去,“舅舅,既然他们家到了这地步,那他家大姑娘,就能转许给我了吧?”
李大人剔眼看他片刻,随手抄起一本书朝他脑袋上拍去,“没出息!就惦记女人。我听你母亲说这一二年间就要给你定一门亲事。何况人家小姐也是定了亲的。”
“定亲怕什么?我不定就是了。她那头难道就不能悔?再说了,她还没出阁呢,要是尤家被抄了家,她也是要受牵连的。这么个大美人,难道您忍心看她充为军妓官奴?还不如嫁了我。”
“美不美的我没见过,不知道。我只知道,尤家遭了灾,就和你邱家门不当户不对,你父亲还肯?别想这些花里胡哨的事,老老实实的往苏州去。”
眼见李大人已有些不耐烦,那邱纶只得瘪瘪嘴,揣着书信辞将而去。
来回都是骑马,有二三家丁在前头吆喝着赶街上的人,邱纶歪歪洋洋地坐在马上,好不张扬烜赫。
有道是狭路相逢,可巧节后忙得脱不开身,曾太太只得打发妙真往一户不大要紧的远亲家送年礼。妙真因带着好些东西,便套了马车出门,恰是迎面驶来。
邱家因如今一府之长官换了他们家的亲戚做,连家丁的气焰也是水涨船高,不管对面来人是谁,先扬着手嚷开,“让开让开,没见着我们三爷的马吗?让开,有点眼力!”
驾车的恰是良恭,老远就看见前头闹哄哄地在赶人,也不知是谁家的马如此嚣张,心下很有些看不惯。
终于是赶到他这里。他朝那马上之人眺望一眼,勒停了车,支起一条腿来,“路是大家走的,怎么偏叫人避你们,你们不晓得避人?”
那小厮反手朝肩上指一指,“嗨,你这不长眼的狗杂种,也不看看是谁家的马! 想必你不认得,不妨告诉你听,那马上坐的是邱家的三公子!”
良恭不禁细眺一眼,看见那公子衣着华贵,洋歪歪地拉着缰绳立在那里,面孔比他还不耐烦。他哼着笑道:“原来是邱家。我眼拙,还以为是皇上他老人家的御驾出巡到咱们嘉兴来了呢,好大的阵仗。”
人堆里忽然有人轰然一笑,几个小厮慢慢砸这话才回过味来。把三爷比作皇帝,岂不是把他们比作没根的太监?
领头一个马上脸色一变,上前揪着良恭的襟口就要打。不想手不及腿快,良恭提起脚就朝人肚皮上揣去,把人揣翻在地,又笑,“你主子一月给你多少银子,你竟如此效忠?”
那小厮忙爬起来,提着手指他,“好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得罪我们邱家,你等着,凭你是谁家的人,一样打得你爹不认娘不识!”
妙真在车里听见是邱家,撩开门帘子远远一望,果然是那现世宝邱纶。尽管只前几年见过两面,叵奈此人脸皮厚,最好丢人现眼,就是烧成灰她也认得。
她没好性,摔下帘子在车内吩咐,“什么邱家夏家的,不认得,要找麻烦,我告诉你个地方,到盘云街上尤家去找,自有人恭候。良恭,不让他,凭什么让他?要让他先让。”
可瞧那小厮是邱纶的贴身小厮,头些年跟着邱纶往尤家说亲时瞥见过妙真一眼,实在过目难忘。
他一下跳将起来,猴似的忙往后头跑去告诉邱纶,“三爷,前头是尤家大姑娘的马车。”
“果真?!”
“那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邱纶满面惊喜,忙从马上下来。那小厮凑上前去,“他们不让路,打不打?”
那邱纶迎头照着他脑袋捶一拳,“打你老娘!”
说着三两下拂整了衣裳忙往前去,看见路旁有个挎着篮子卖花的,他顺手就从人篮子里拣了两支白山茶,一路奉到车前。
来人冷不丁吓了良恭一跳,上下一照看,是个相貌风流的青年,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锦衣罗衫,通身富贵,只是笑得有些憨。
他忙拉着缰绳歪着身子避了避,“邱大官人,您这是做什么?”
邱纶只顾着整理衣襟,向着帘子作个揖,叽里呱啦全是风牛马不接的话,“小姐,我是邱纶呐,真是缘分,未曾想会在街上遇见小姐。小姐近来可好?还如从前那般清瘦么?小姐千万要记着多吃些。桂兴铺子的炸鹌鹑还是一如既往爱吃么?明日我就给他盘下来,专给小姐炸鹌鹑!年节底下,没想着能在街上碰见小姐,不及备下什么重礼,只得鲜花两朵,赠予佳人,实在仓促,实在是仓促呀,小姐千万勿怪。”
良恭听着他着乱糟糟一箩筐话,愈发把脸仰开,睨眼打量他竟是个傻子。
妙真掩在车内只觉一张脸没处搁,分明听见路旁有人在嘁嘁唧唧地议论。这天煞的现世宝!按她心头的意思,恨不能将胳膊伸出二里地赏邱纶两记耳光。
奈何维持着千金小姐的体面,闷在车内冷清有礼地说:“邱三爷客气。我赶着去人家送礼,不好耽搁,就此别过了。”
邱纶却站着不让,听见声音心里便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奇痒难耐地欲挑开帘子,“这花还请小姐收下,明日、明日我再备了厚礼去府上拜访。”
良恭手快,一把揿住他的腕子,冷着脸丢开,“邱三爷,您这是做什么?私自撩小姐的车帘子,不好看呐。”
邱纶同妙真一样,也是手心里捧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等拦阻?当即恼羞成怒,吊着眼打量良恭,“你什么人?”
良恭笑道:“区区下人,不足挂齿。”
“噢,不过是个赶车的家丁。我与小姐说话,轮得到你插嘴么?”
良恭也不理论,扭头向帘子道:“大姑娘,咱们走?”
里头仍是冷冷清清的一副嗓子,“走吧。”
良恭又看向邱纶,谁知他还是不让开。良恭懒怠与他理论,索性拉起缰绳往前赶。那车辙硬生生由邱纶脚上碾了过去,痛得他龇牙咧嘴扬起调子在后头嚷起来,逗得路人又是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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