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病 第63节(1 / 2)
林妈妈缄默一阵, 把箸儿架在了碗上,叹了口气, “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白池往无锡嫁人去了,我那日亲自送她到码头上去的。”
妙真一时大惊,手上的箸儿放不是提不是,呆握了半晌。她早想着有些不对的,以为是母女二人又为安阆的事争执起来,所以白池避到亲戚家不肯回。
林妈妈见她张嘴着吃惊,索性和盘托出,告诉她白池出阁的始末。
妙真半晌回过神来,眉头打了个死结,“妈妈,您怎么也糊涂了?放着表哥那个人不要,偏要送去给人做小妾?名不端位不正的……”她急得说不清,把箸儿一下拍在炕桌上,“哎呀,你们真是糊涂!”
话音甫落,马上又想到,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安阆不要?这对母女为安阆吵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说到底还是为自己在吵。所以白池远嫁无锡,也是为她才嫁的。
她当即又是谎又是愧,心下五味杂陈不知滋味,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从何说起,慢慢垂下头去,半晌不作声。
“你想是因为你?”林妈妈歪着眼看她,两片白得发青的嘴皮子噙着一点安慰的笑意,“说是为你,也不全是。你也想想,那安老爷连你说要退婚也是一口就答应下来,可见人家心里并不怎样记尤家这份情。你这样于他有恩的,又是个千金小姐,人家都不大瞧得上,何况白池是个丫头。人家不说,是事情还没到要说的地步,根本就没把白池放在眼内。”
妙真抬额起来,“您问过表哥了?”
“问他有什么用?他以为他能做得来他爹的主?根本犯不上去问,这些人家我还看不透?你把白池当姐姐看待,咱们府里也拿她当半个小姐看待,可那都是咱们自家人。在外人眼中,她永远是个下人。下人就有下人的命。”
妙真睇住她,见她脸上一片哀哀的笃定的笑容,反不知该如何去辩驳了。她自己经历了连番的风波,对事情也渐渐缺少了总往好处去想的精神,就是想辩也力不从心。
她握着箸儿向碗底“笃笃”地敲着,“可是这位邬老爷就一定靠得住么?”
林妈妈有气无力地嗔来一眼,好笑道:“这世上谁是一定靠得住的啊?真是孩子话。靠不靠得住,总要看看再说。她走的时候我告诉她,要是觉得那邬老爷不好,就仍坐了船回来。可她没回来,想必就是过得去。听你舅舅说,那位邬老爷是昆山县的大户,缺不了她吃穿。嫁人图什么,不就图个安稳日子?”
这可说不准,寻常女人大约如此,可白池不是个寻常女人。她心气高,妙真是很了解的,因为她从小是受的小姐一般的教养。
妙真又问那邬老爷,“这位老爷多大年纪啊?”
“你舅舅说只三十来岁,不算年轻,可也不老啊,正当年的时候。”
她撇下嘴,“舅舅说的您也信?既是舅舅生意场上的朋友,他一味只管巴结人家,就为得些生意上的好处,还不把人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您真是的,就是要送她去,也不急在那一时嘛,等咱们打听清楚了也能放心不是?那邬老爷家里人口繁不繁杂呀?”
“说是有一位正房太太,底下只得个儿子。就是为人丁单薄才想着要娶个二房。你放心,人家就是想骗又能骗咱们些什么?骗钱财,我是没有多少陪嫁给她;骗她那个人,是骗去吃还是杀啊?纵是为了点美色,那就更不舍得亏待了她。”
妙真一连串的诘问都给堵得没了话说,可心里总是不放心,就立下话来,“等和舅舅的官司了解了,先上南京去把爹娘的官司也了结后,咱们就往昆山县去看看。我不亲眼见她过得如何,我一辈子都是要悬着心的。”
林妈妈把她碗口敲敲,“别说远的,说眼前。你先吃饭。”
下晌妙真将这事说给花信听,花信倒有些幸灾乐祸的话想说,可又怕妙真听了不高兴,便什么也不说,只坐在榻那端弯着腰裁剪一片白绫暗花缎子。
妙真见那缎子眼生,撑在炕桌上去问看,就问了句,“这是哪里来的?我记得我屋里并没有这样的料子,你裁了做什么?”
“这是前日邱三爷拿来的,说是上头有一处暗花纺得不大好,织造坊里管事的拿家去给他瞧,他顺便就拿来赏我了。姑娘瞧,就这里的花样有些不对,也不大看得出来,我裁来做条裙子。”
花信一面说一面笑,低着眼紧盯着那片料子,很是心满意足。妙真支颐着脸瞧她,心里想,花信这人不自视甚高,也不爱慕虚荣。只是过于讲实际,所以才死活瞧不上严癞头。
她倒看严癞头不错,有心要撮合,便歪着眼去看花信的正脸,“早起在厨房里听见妈妈和严癞头说的那些话,你到底是害臊还是生气呀?要是害臊,其实也没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花信听见这话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把料子扒到一边,端着身盘着腿儿,“姑娘再不要说这种话了,我连这样的玩笑也不想听。”
看她这样子是真怄气,妙真微微发讪,“为什么呀?你是觉得严癞头哪里不好?”
好不好先放到一边,花信心里想到吃早饭的时候,因妙真到林妈妈屋里吃去了,瞿尧随意吃了几口便往县衙打听官司的事情,正屋里下剩她和严癞头两个在吃。
那严癞头,吃饭也吃得粗鄙不堪,端着个大碗,只管在碧纱橱外蹲着。花信因为大家玩笑,少不得多留意他,就在后头桌上看了他一会。越看越觉得他蹲在那里,连个人也不像,竟像只癞蛤蟆。
她不敢自居天鹅肉,可不论自己是块什么料,也不想落在这等鼠雀之辈手里。
妙真却弯着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睛说:“我觉得他是蛮好的一个人,虽看着野蛮,可心肠倒不坏。你看,他知道林妈妈生着病,大早起就走去厨房里帮她老人家的忙。”
花信不欲在这话上纠缠,嗔了她一眼,“那姑娘就是说我不去帮忙,我是心肠坏囖?”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看人不要只看外头好不好,应当看人的心胸。”
“姓严的有什么心胸?大字不识几个,一身蛮力只会担水劈柴,成日不务正业,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样的人姑娘看着好?还是在姑娘心里,我就只配这样的人?”
把妙真说得哑口无言。
花信隔了须臾又冷哼一声,“我不是眼高手低的人,没想着要嫁什么读书相公富贵公子,我不过就想着嫁个正经管事的。我虽自幼就没有父母,舅舅如今也不知到了哪里去,可我自己挣一份银钱,并没有吃谁的占谁的,犯得着人多管闲事替我操心出路?我看是想着把我撵走是不是啊?”
越说越把音调拔得高高的,有意给东屋林妈妈听见。可听在妙真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她忙在炕桌上把她的手拽一下,“好了好了,不说这话就是了。你想嫁个什么人自然是随你,只要你自己不急,我们这些旁人都是瞎操心。”
花信急是急,却是不愿屈就的,所以一心想妙真与邱纶好。来日随她嫁到邱家,自有管事说话的男人供她挑拣。
因此就问到邱纶,“姑娘,邱三爷如何好几日不到咱们这里来了?你同他吵嘴了?”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就听得院中一阵兴高采烈的脚步响。不一时就见邱纶领着个婆子进来,一路喊着:“妙真,妙真,你来瞧瞧我给你领什么人来了。”
“在里头!”
他聊起帘子,嫌碍事,索性挂起来,朝边上一让,向外招呼那婆子进来道:“这是吴妈妈,烧得一手好饭!我本来前几日就要给你领来的,又给耽搁住了,今日好容易得空,就把她带来了。吴妈妈,这是小姐,小姐的胃口刁,可肠胃不大好,你可得把你的本事拿出来,天天叫小姐吃得好,吃得高兴。”
那吴妈妈一连向榻上福了几个身,笑没了眼缝,“姑娘们好,姑娘们只管放心,我烧的饭可是色香味齐全,就是和大馆子里也有得一比。往后姑娘们要吃什么只管言语,我能做的做,不会做的我就去学了照着做,总是让姑娘们吃得合胃口。我的手脚呢也干净,姑娘只管日日到厨房里瞧去,保管一点油腥没有。”
这小宅子里恰就缺这么个人手,妙真看她穿着也清爽干净,很是喜欢,便高高兴兴留下来,“多谢您老人家,我叫人收拾间屋子您先住下,月银嚜……”
说到此节邱纶便摇摇手,旋到椅上坐下,“这个你不用费心,她的月银我来结。吴妈妈,你每月这一天,只管到我那里去领就是了。”
妙真晓得他是散财散惯了的,也懒得和他在银钱上争辩,就吩咐花信领着吴妈妈去安顿。她托着一片腮朝椅上看他,“我懒得下来了,你自己倒茶吃吧。”
邱纶很是乐意,自到对面长条桌上倒了茶来,走到榻上坐,“你就是要待我这么随便才好,倘或总是客气,我反倒不喜欢。”
妙真“嗤”地笑出来,“你这个人,素日见人家不怎样敬重你就要生气,怎么今日又不生气了?”
他把半张脸一斜,笑道:“错了,不是今日不敬重我不生气,是你不敬重我我才不生气。你和他们是一样么?你和世人都不一样,所以不论你对我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生气。”
妙真在炕桌上托个下巴颏盯着他看,见他眉浓目深,和良恭那种深邃不同,他眼睛里的光是再深的眼窝也藏不住的,强烈炙热地射出来,一定要把别人的一颗心烧得热烘烘的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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