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2 / 2)
静静的风声和黑暗吞没了他,连带着极度的惊惧、与令人窒息的苦痛。
清浅婉转的戏声在他的脑海幽幽地唱过,那一刻,他仿佛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他看着自己躲在棺材里被人抬出,离开城门,抵达乱坟岗。
棺材落地,他的心也落地。这一刻,高个子却发出了让他绝望的声音。
把棺材钉上!
不不要我在棺材里
他想要喊,身边,却传来了大批人马的追逐声,和凶恶的狗叫。
他妈的,给老子跑了!臭戏子给脸不要脸!
他听见土匪的声音。
把那个臭戏子抓回来!
老大,要死的还是要活的啊?
给我剐了!既然臭戏子不要脸,我们也甭给脸了!
桃木钉一点一点深入棺材,他躺在尸体的旁边,伸展着两腿,用手臂死死堵住自己的嘴。
不能发出声音,不能让他们发现。
我已经,做到所有我能做的事情了。
我在戏班里挨过打,我在寒冬腊月里被师父摔进冰凉的水池里。
我被关进柴房,我靠着我的双手一点点地从墙上爬了出来。我的手不如大家闺秀柔软,但他说,他最喜欢的便是我这一双手。班主也说,表情达意,柔若无骨,就凭这一双手。
我毁掉了我的手,可我想见到他。
我躲在棺材里,躺在死尸边,我一路提心吊胆,我终于来到了这里。
我为了来到这里,为了出去,为了和他离开,我已经做过太多太多了,我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
不能给我一点幸福呢?
咚、咚、咚。
桃木钉被一点一点地钉进棺材盖上,和钉子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狗的叫声。
他看着棺材盖,看着自己一步步沉入黑暗。
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狗叫声消失、追兵的声音消失、桃木钉深入棺盖的声音也消失。
林槐也终于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他静静地看着漆黑的棺盖,淡淡地开口了。
这就是《东篱》这出戏的,最后的结局吗?
隐隐地,他听到一声轻笑。
这声笑声中,带着浓烈的恨意与扭曲。
浓妆艳抹的花旦似乎走到了他的身前,她没有说话,只是轻启朱唇。
不。
这是她的嘴型。
林槐安静地躺在棺材里,他均匀地呼吸着,等待着《东篱》最后的终章。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过了很快。
书生本该在子时到来,正如他们在信中所约定的那般。届时,周盈会在棺材里发出声音,而书生,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能打开棺材。
林槐在棺材里等了很久。周盈死前的感受,也终于通彻到了他的身上。
他太累了,太想睡了。被囚禁的三天,和整段惊心动魄的出逃,让他已经精疲力尽,眼如灌铅。
可是,如今距离比翼双飞只有一步之遥,他又怎么能甘心?
他不知道外界的时间,但他知道,子时怕是已经过了。
书生不来见他了么?书生没有收到那封信么?书生把他扔到了这里么?
在无尽煎熬和痛苦的等待中,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棺材里,等了三天。
三天时间,足以熬死所有的人。
终于,在他即将沉沉睡去时,他听见了棺材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周盈?
那带着试探性的声音一出,让他登时便清醒了过来。
干渴了三天的喉咙如灌了铅,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曲起手指,拼了命地敲击着棺材板。
叩叩,叩叩,叩叩。
黑暗中,每一个心跳每一个敲击声都惊心动魄。然而在四处盘桓的人,却对此无知无觉。
他没有去问他迟到的原因,他也忘记了这几天的煎熬。他发出微弱的声音,提示对方,自己还在这里。
然而对方却中断了叫喊。
棺材上有钉子?他听见对方远远的声音,难道已经
不,我没有,我
周盈他听见哭声,周盈啊
不,我
他听见那人似乎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树边。
这个场景有些滑稽,他明明活着,对方却浑然不知。他当他死了,却还在哭丧。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破了嘴唇,打算发出最后一声挣扎。
然而,他却听见了书生的声音。
这样也好。你也该知道我同你,是不可能长久的啊!
他僵住了。
你是下九流的戏子,而且还是而我以后是要金榜题名的啊。你跑了,就是了。可我要是也跑了我这辈子的仕途,就完蛋了啊!
上个月是你的生辰,我在市场原是要给你选一枚戒指没想到,却与知府的小女儿看上了同一样东西,我们我不能和你走,你明白么?我不能和你走,大好的前程就在我眼前,可是你毕竟对我有恩你以恩相挟,我!这几天,我一直不敢来面对你,如今你已经那么也好
那么也好。
坚持了三日水米不进的求生意志,在这一刻,却彻底地消耗殆尽。
他沉上眼,彻底地眠于黑暗之中,在漆黑的深潭里,缓慢地下沉。
漆黑浓稠的情绪翻涌而上,他闭着眼,面无表情。
书生离开了,空荡荡的乱葬岗上,只剩下了鬼哭般的风声。
在这死一样的空气中,他听见自己干涸的嗓子,又能发出了婉转的唱腔。
身体,也突然轻了起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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