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2)
夜里,致庸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后来索性起床,坐在灯前看起书来。高瑞看见灯光,笑嘻嘻地披衣敲门进来道:“东家,您一夜没睡?”致庸放下书,惆怅道:“高瑞,你知道这次我为什么败了吗?”高瑞看看他,忍不住笑道:“东家,保不准事情有变化,您也太过虑了,书上不是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万一成大掌柜没您想的那么聪明,想不出那步棋呢?”
致庸摇摇头道:“要是茂才兄和我在一起,绝不会是现在这般处境!”高瑞道:“要不东家赶紧派人去临江县茶山请孙先生回来?”致庸摇头:“晚了,来不及了!”他披衣站起,鸡鸣声隐约传来,致庸心头一阵感慨。
不多会李德龄也敲门进来,寒暄过后道:“东家,我想来想去,不如咱们先关张一天怎么样?躲一躲,我再到相与间走一走,看还能不能借到银子。”
致庸沉沉道:“只怕没用。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就是输,咱们也不能让人瞧不起!李爷,你再去睡一会,天一亮就让人下门板,照样做生意!”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咚咚”的打门声,接着长栓跑进来,激动道:“太太来了,后面还跟着好多辆银车呢!”致庸大惊,看着李德龄,如同绝处逢生一般大喜。想了想道:“到底怎么回事?这黑天半夜的,太太在祁县家里,怎么能到了这里!”他话音刚落,玉菡已经走进来微微笑道:“二爷,李大掌柜,我怎么就不能来到这里?”
致庸大为激动:“千里迢迢的,你怎么来了?”玉菡笑嘻嘻地坐下:“我来救你呀!听说你快被人逼得摘招牌了,我不来还行?”李德龄匆匆跑出去,一转眼又跑进来:“东家,太太让人拉来了二百万两银子!”“二百万两?!”致庸吃了一惊,连忙问玉菡:“快说,从哪里弄到了这么多银子?”玉菡娇俏而得意地一笑:“借的!怎么样?”致庸惊奇道:“借的?在哪儿能借这么多银子?”玉菡道:“就在北京城里呗。”
致庸不相信地看着她。李德龄抢上去问:“太太,您在北京还能借到二百万两银子?”玉菡道:“信不信由你们。反正银子我给你们拉过来了!要是还不够,我还带来了一件宝贝。”说着她示意明珠掀开披风,将怀中的翡翠玉白菜放到案上。致庸又是一惊:“你把它也带来了?”玉菡撅撅嘴:“为了从井里把二爷捞出来,只能又把它带来了。我嫁了这么个爷,我的宝贝也跟着受苦,整天在当铺里进进出出,闻些臭气。二爷,要是二百万两银子还不够,拿它又可当出一笔!”
致庸难以置信地望着玉菡,一时间欣喜若狂,只望着玉菡,说不出话来。玉菡有点不好意思了,娇嗔道:“怎么这么看着我?”致庸上前抓住玉菡的手:“快告诉我,这两百万两银子,到底打哪儿借的?”玉菡眨眨眼睛笑着反问道:“你觉得眼下我们还能从哪儿借到这么多银子?”致庸突然有点回过昧来,惊道:“难道难道是从广晋源借的?”
玉菡得意地点点头。致庸一把将她抱起,激动道:“太太,真有你的!你从广晋源借到这么多银子,不但救了我的急,还把广晋源的银库掏空了一大块,呵呵,你是用别人的名义借的吧?”玉菡看了一眼旁边的李德龄等人,脸大红,赶紧推他,挣扎着要下来。李德龄等人见状笑着赶紧离开了。
致庸回过神,有点尴尬地放下玉菡。玉菡理理头发,娇媚地瞟了他一眼,笑道:“可不拿你的名义能借到银子?”说着她又凑到致庸耳边说了几句话,致庸大惊,出了半天神,看看四下无人,突然又抱住玉菡使劲亲了一口。玉菡又羞又急,躲闪道:“你干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致庸大笑,转身走出,嚷嚷道:“下门板,今儿要好好做一笔生意!”外头众人大声响应。
清晨的阳光带着点兴奋和喜悦,照在大德兴茶票庄的招牌上。二掌柜站在柜台内,一边用鸡毛掸子掸着柜台,一边紧张地朝门外望。门外人来人往,他没发现每天拿金元宝换银子的那帮小混混,不禁暗暗有点失望。
李德龄走过来道:“时间差不多了,那帮人还没来?”二掌柜点头,李德龄松了一口气:“那也好,也许我和东家都想得太多了!”二掌柜有点不安道:“但愿如此。”李德龄点点头,刚要走,突听二掌柜惊呼一声,李德龄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一眼,目光一下直了。远远地只见那个小混混带着更多的人,而且是每四人合抱一个东西源源不断走了进来。二掌柜不禁叫出声来:“大掌柜,你看,他们又来了”
李德龄也一阵紧张,但立刻道:“别出声!快去禀告东家!”二掌柜飞一样跑进后院。这边小混混已经“咚”一声将银冬瓜放在柜台上,同时揭去包裹它的破布。李德龄的眼睛一下瞪大了:“这这是什么?”打头的小混混斜着眼睛道:“银冬瓜,没见过吧?要是没见过,就好好看看!”
李德龄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又有四个小混混模样的人抬着一个银冬瓜进来。李德龄目瞪口呆:“到底有多少哇?!”打头的小混混哼一声:“等着吧,多着呢!”说着他一招手,又有四个小混混抬着一个银冬瓜走进来。李德龄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话也说不出来了。
致庸随伙计匆匆走来,柜台上已经摆了好多个银冬瓜,小混混的人数也越来越多,都闹哄哄地堵在门口。乔致庸的目光一下子冷峻起来,旁边的小伙计紧张道:“一看就是来闹事的,来了一堆人呢!”致庸吩咐道:“你去!把大伙都叫来,尤其是阎镇山阎师傅,还好他还没来得及走,请他过来帮一下忙。我们一半人在店堂候着,还有一半人到门外去,把住大门。”小伙计应一声,赶紧跑走。
柜台上已经摆了五十九个银冬瓜。李德龄为了掩饰慌乱,不住地干咳着,眼见着又来了四个小混混,将最后一个银冬瓜抬进来,柜台上早已经放不下,于是许多个硕大无朋的银冬瓜就胡乱地摆在店堂内。他们轮番搬运的五十来号人,皆用挑衅的目光得意地望着李德龄和致庸。
致庸走上前,一个个看银冬瓜:“啊,这不是山西介休常家有名的银冬瓜嘛。怎么,一下就搬来了六十个?”听了这话,为首的小混混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拉长声调道:“没想到乔东家这么年轻,也知道介休常家的银冬瓜,佩服了!”李德龄怔怔问:“什么银冬瓜?”
致庸笑笑,解释道:“李爷,当年介休常家全盛的时候,茶路从武夷山一直延伸到法国的巴黎,比今天水家、元家的生意还要大,每次他们贩茶到俄罗斯,回来时就把所得的银两熔化成一个个巨大的圆砣,外形像冬瓜。这东西又重、又圆不溜秋的,就是被抢匪抢了,他们也抱不动,跑不远。呵呵,这就是银冬瓜的来历。”李德龄也大为佩服,接着问:“后来呢?”
致庸转着桌子上的茶壶盖,悠悠道:“后来常家败了,最后六十个银冬瓜流散出去,下落不明,没想到今天它们来到了我们大德兴茶票庄!”说着,他稳稳地坐下,问道:“各位爷,今天你们把这么多银冬瓜抱来,还是想换银子吗?”
打头的小混混斜眼道:“自然是想来换成银子。这么大的银子,本大爷就是想花,也花不出去呀,你们招牌上写明了可以换银子,怎么,您这店里头能换吗?”长栓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这个小混混:“你到底是谁,前些天抱来的那些金元宝,几乎将我们的银库换空,今天又一口气搬来这么多这玩意儿,你哪是来做生意?你根本就是有意捣乱,来搅我们局的!”
小混混大叫:“你干什么你!你还敢打人呢!”李德龄赶紧上前拉开长栓,那小混混依旧不依不饶道:“我怎么捣乱了?你们做的就是这行生意,要是做不起,就把招牌摘下来,别做了就是啊!”说着他转了个圈,恶声招呼道:“弟兄们!看样子他们不想做这行生意了,那就给我把他们的招牌摘了!”
李德龄大怒:“你”这边阎镇山带着众伙计冲进来,大声道:“今天我看谁敢先动手!”小混混一看他的架势,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当下竟也不敢妄动,一时间两帮人剑拔弩张。
致庸手里转着茶壶,不紧不慢地抬起眼,淡淡道:“这位爷,今天实在是对不起,小号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留下你的银冬瓜,你还是带着你的宝贝到别处换吧!”打头的小混混勃然变色:“这么多的重东西,我们费老大的劲弄来了,还想让我们弄走?不行,我们今天一定要换,而且非在这里换不可!”一旁的小混混立刻起哄:“想让我们走也行,只要你们取下招牌,从此不做这行生意。你们不做这行生意了,我们当然就不会在你们这里换钱了!”致庸笑道:“诸位爷,一定要在小号换银子?”众小混混应着乱嚷起来。致庸又笑问:“不换银子,就摘牌子?”一听这话,众混混更得意了,又跺脚又叫嚷。致庸点点头:“嗯!按说开票号是有这么个规矩那好!李大掌柜,把货收进去!”李德龄会意,对伙计吩咐道:“听东家的,把这些货收进去!”混混们大吃一惊:“哎,你们真收进去了?”
致庸站起,和颜悦色道:“对呀,不过诸位爷,货虽然收进去了,可要想拿到银子,还要等一会儿!”那打头的小混混又嚷起来了:“怎么还要等?我们不要等!”致庸冷冷地盯着他,沉声道:“这位爷,这就是你们有意让小号为难了。你们近来已经在小号换走了几百万两银子,我们就是想和你做这笔生意,库里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了。这样,你们消消气,坐下来喝点好茶,稍等一会儿,容我们到别处把银子拉回来,再付给诸位。既然诸位爷看得起小号,放心,小号今天一定帮你们换成!”打头的小混混一愣。致庸不再理会他,回头道:“来,给诸位爷看座,上茶,好好侍候着!”李德龄机敏地对伙计们喊:“东家说了,还不照办!好好侍候诸位爷!谁要是动手,那就衙门里见。”
打头的小混混见状,只得招呼着自己的兄弟坐下,有点忐忑地喊了一句:“哎,你们可不能让我们等太久,爷们有事,没工夫老等。”致庸扭头笑看他:“诸位爷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银子一会儿准帮诸位拉回来!”
说着他和李德龄向后院走去。到了后院,致庸便压低嗓子激动道:“李爷,马上带上那些金元宝,到广晋源去兑银子!”李德龄一愣:“东家,我们库里现在有银子可以换给他们啊!”致庸摇摇头:“错!昨天我岳父陆老东家使计从广晋源借出二百万两银子,可不是为了今天再把它们送回到成青崖那里。借出这二百万两银子,只是为了给我们创造一个机会。而且二太太刚才偷偷告诉我了,今早还有几个‘高人,出手,广晋源今天上午应该又被兑了三百多万两银子,所以这会儿广晋源的银库已经空了大半,现在我们去找他兑银子,摘招牌关张的就是他们。老天爷啊,总算该我们出招了,只有一招制胜,才能和广晋源结束这场较量!”
李德龄又惊又喜,转念一想,又问道:“东家,万一等会儿我们去了,成大掌柜银库里没有银子,他就不会也让我们等着,让人去别的票商那儿借银子?”致庸大笑:“李爷,你太不了解成大掌柜这个人了!成青崖是不会到别处借银子的!只要他去别的票号借银子,人人立马就会知道广晋源出了事,他成大掌柜的票号也有兑不出银子的时候。成青崖一身傲骨,就是死他也不会让别人知道他有这一天的!”李德龄一拍大腿,高兴道:“东家,要这么说,我们这一去,真有可能逼成大掌柜自己摘下广晋源的招牌!该!这个人一辈子对别人下狠招,只要是他认定的对手,非置于死地不成,哼哼,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广晋源票号田二掌柜惊慌地看着李德龄指挥着伙计们,将金元宝一个个摆上柜台。忙活了半天,李德龄喘口气,拱手道:“就这么多,全在这儿了。敝号实在周转不开,请贵号帮着全换成银子,好应付今天的生意!给您添麻烦了!”田二掌柜的汗开始淌下来,今天如同形势逆转.广晋源一开门就被几张银票领走了三百多万两银子,现在对着这些金元宝,他半晌才颤声道:“李大掌柜,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他匆匆走回内院。
成青崖闻言脸色苍白:“这些饭桶,我让他们拿银冬瓜去对付乔致庸,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田二掌柜为难道:“大掌柜,大德兴的李大掌柜还在外头等着呢,您看这事”成青崖突然转身:“哎,你对他讲,给我们一天时间,明天再兑给他们银子!”田二掌柜嗫嚅道:“我已经说过了,可是李大掌柜说,他们家柜台前现坐着人,带来了六十个银冬瓜,立等着现银,要是今天换不回现银,大德兴茶票庄就得关张!”
成青崖狠吸了几口旱烟,突然站起道:“今天来兑银子的其他几个相与简直就是商量好的。乔致庸身后有高人,难不成是是那个陆大可,他现今在北京?”田二掌柜大惊:“你是说这事是太谷的陆大可干的?”成青崖点点头,难堪道:“应该不会错,能帮他们的忙从我们这里借走两百万两银子,今早上又相继兑走三百多万两银子,再加上前些天陆陆续续兑走的银子一一能走这步棋的不光需要脑子,还需要人脉,一来是他们有交情,二来是我轻敌贪利,三来,就是就是我做事一向不饶人,都得罪过他们就说这个陆大可,我当年整得他颇惨,今日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田二掌柜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当下手足无措道:“大掌柜,您别急,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另想主意。我们银库里只剩下不足一百万两现银,现在我就去找相与,恳求他们借三百万两银子给我们,让我们渡过难关!”成青崖摇摇头:“不!就是能借得出,我们广晋源的名声也完了,一天之内,全北京的商人都会知道我广晋源也有兑不出银子的时候!乔致庸他还是赢了!”
田二掌柜大急:“大掌柜,那该怎么办?”成青崖走到窗口,半晌,含泪颤声道:“没有办法了等一会儿,我自个儿出门去摘掉广晋源的招牌,从此关门停业,成青崖也打今天起退出江湖!”田二掌柜“扑通”一声跪下:“大掌柜,万万不可!您要是不便出面,我亲自到大德兴茶票庄去,代您向乔东家负荆请罪,求他放广晋源一马!这么拖下去,广晋源今天就要名誉扫地了!”成青崖惨然一笑:“只怕广晋源已经名誉扫地了!”
在前面店堂内等了半天的李德龄嘀咕道:“这田二掌柜进去了,怎么半天也不出来。”致庸突然走进来,微微一笑:“那倒也好办,咱进去找他去!”说着拉起李德龄向后院走去。长长的走廊上,很奇怪一个人也没有,致庸和李掌柜一路寻摸,走了好一阵,远远听到前面人声鼎沸,乱作一团。接着迎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小伙计,一见他们,便急道:“真是二位爷啊,可不好了,大掌柜不想活了,二掌柜拉都拉不住他,只得急着打发我来找二位爷去劝劝,高抬贵手”
致庸大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小伙计急急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致庸赶紧道:“快去禀告成大掌柜,就说晚辈乔致庸求见!”小伙计点头,一路跑进去。致庸和李德龄也紧紧跟着在后面跑起来。还没到广晋源大掌柜室,就听见成青崖在里面吼:“不,你让我去死!让我去死!”致庸朝里面一瞧,只见成青崖手举一把剑,正和田二掌柜激烈挣扎着,几个人都拉不住。那小伙计跑进去道:“大掌柜,乔东家已经到了门口,要见大掌柜呢!”成青崖一惊,朝门外看去,回头更剧烈地闹起来:“不,我一生英名,就毁在这个人手中。你出去告诉他,成青崖死就死了,我不见他!他,他敢进来,我就抹脖子!”
致庸闻言对李德龄急道:“这怎么办?谁还有别的办法?一定要救下成大掌柜,不然,乔致庸可得终身背负逼杀成大掌柜的恶名了!”李德龄想了想道:“东家,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想到一个人,说不定成大掌柜愿意见他!”致庸赶紧问:“谁?”“陆老东家!成大掌柜此次不是败在东家手里,而是败给了陆老东家,成大掌柜这样的老英雄,只会佩服打败他的人!”
致庸大为激动:“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快派人去请他!”这时背后传来陆大可慢悠悠的声音:“不用请,我算准了这时候该我出场啦!”致庸大喜过望:“岳父,您可一定要把成大掌柜救下来啊!”陆大可道:“放心,我这一辈子可和他交手多次,如果救不下来他,我跟他一起死!”众人闻言都大为愕然,但也顾不得了,当下几个小伙计拥着陆大可向大掌柜室走去。
成青崖和田二掌柜还在房内相持。一个伙计跑进来道:“两位掌柜,太谷的陆老东家来了!”成青崖一惊回头看,陆大可已经进了门,哈哈笑着拱手道:“老陆这厢有礼!成大掌柜,好久不见,你这是在唱哪出戏啊?”成青崖一愣,手中那把剑仍横在脖子上,但握剑的手却抖了一下。
陆大可回头对田二掌柜道:“去吧去吧,大白天的拿把剑舞持什么?上厨房给我们切盘羊头肉。我和成大掌柜好久不见,让我们老哥俩单独喝两盅,唠一会儿。”田二掌柜看一眼成青崖,踌躇着不敢去。陆大可瞪瞪他:“田二掌柜,你怎么回事,你还不放心我呀?这个老头,反正是要死的,早一天死晚一天死又有啥不同?早死还有早死的好处,至少年轻时结交下的相与都能来送一送他,要是死得晚了,就没有相熟的相与送了!”
田二掌柜低声道:“陆老东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陆大可哼了一声,径直走上前去,一把抓过了成青崖手里的剑,轻轻松松地就夺了下来,转手把剑递到田二掌柜手里,冲他一摆手:“去吧,小子,照我说的,来盘羊头肉,来壶好酒,我们两个老东西就爱这一口。”田二掌柜大大松了一口气,赶紧去张罗陆大可要的东西了。
陆大可回头对成青崖笑道:“我说老成,算了吧,别做样子了。我都来了,已经给你面子了,你当年对我可没那么大方啊,只怕那时我抹了脖子,你只会拍手叫好呢!”成青崖沮丧地在炕上坐下,无声地抽泣起来。
陆大可哼了一声:“老成啊,你以为我这一趟到京城,是为着我女婿来的?不是!告诉你,我就是为了给你这个老东西解围来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斗不赢这一仗。哼哼,你这个人,从年轻时就刚愎自用,目中无人,一身的臭毛病。在票号业又飞扬跋扈,心胸狭窄,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你这种人一辈子要是不败个那么一两次,简直天理难容!”
成青崖委屈地抹了一把泪:“陆大可,你这个手下败将,也敢这么和我说话?老不死的,暗地里设局让我钻。”陆大可见他虽然一张口就是骂人的话,却终于开了口,当下心中一宽,道:“我是个什么人你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我也知道,大家都是老不死的。呵呵,你这次反正已经败了,我们也算扯平。得了,那么多人都来了,也算是给你面子了。他们都不知道你的底细,可我知道,所以我不担心你会自杀,你就是做做样子,想让自己有个台阶下!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一听这话,成青崖又跳起来:“陆大可,你,你我今天非死给你看!”陆大可笑笑,无动于衷道:“你死呀?刚才你的手一动,就抹了脖子了。你以为你死了,别人会说你刚烈,说你是个人物,不会的,你就是死了,大家也只会说你这个人是跟自己较劲死的,你败在一个后生小辈手里,脸上挂不住就死了,你一世英名成了狗屁,过上三年五载,还有谁会记得你这个没志气的老东西?再说了,你根本就不会死,你要是想死,还娶那么年轻的小妾干吗?哼,我们背后都议论你呢,娶那般年轻貌美的小妾,简直是告诉你,你死了,不说别人,就连你新买的小妾,也不会为你守着,她转眼就会嫁人,你舍得吗?”成青崖这次到底清醒了一点,迟疑了一下,抹抹脸上的泪珠子,哭腔道:“可是老陆啊,我要是不死,怎么出去见人?”
田二掌柜端着酒菜进来,为他们斟上。陆大可哼了一声,端起酒道:“你个老东西,我给你圆圆场,等会儿让致庸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跟你赔个不是,咱把错都算到这小子头上,让他给足你面子,你把他的银子还给他,他把你的金元宝和银冬瓜还给你,你们从头来,愿意做相与就做,不愿意就拉倒,你开你的票号,他开他的茶票庄,从此两不相扰,如何?”说着他与成青崖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成青崖一愣:“那乔致庸能答应吗?”
陆大可瞪他一眼:“瞧你这个人,管他答应不答应,咱把他叫进来.再把他撵出去,然后就出去说他向你跪地求饶,你给了我面子,不跟这小子过不去了。至于乔致庸,我敢说,他比你我心胸都开阔,即使这次你下手这样狠,他也不会计较这些,仍旧还要和你做相与呢!”
成青崖又羞又愧,低声问:“真的?”陆大可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人都像你这样啊?就我所知,他今年还要去武夷山贩茶,那么远的路,中间又有长毛军,银子带着不方便,他还想将银子存在你这里,然后带张银票,到广晋源在福州的分号兑银子呢。那样,你有了生意,他也方便。这小子求你的事多呢,不敢怎么着!”
一席话说得成青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下却大大地平了,他一口喝干杯中酒,终于面有愧色地答应了。陆大可见状呵呵笑着冲门外喊道:“乔致庸,你小子在哪儿?快进来,给成大掌柜磕头赔罪”
温柔的夜色中,玉菡望着乐呵呵从外面赶回来的致庸,心中一阵甜蜜:“二爷,这么高兴?!”致庸笑道:“当然高兴,从今天起,大德兴茶票庄就在京城站住了脚,我再也不用害怕有人天天抱着金元宝来算计我了!”玉菡哼了一声:“二爷的大难躲过去了,就不记得要谢谢我?”致庸大笑,一把将她抱起:“自然谢谢你,太太,明天你到街上去逛个够,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就买什么,账算我的!”
玉菡啐道:“呸,你以为我稀罕那些东西呢,我稀罕的是你这个人!”致庸哈哈一乐:“那好,既然太太稀罕我这个人,明天你就不用上大街买东西了,银子我也省了。”说着他涎着脸贴近玉菡:“我人就在这里,太太拿去吧!”
玉菡脸大红,赶紧推开他,面带心事道:“哎,有件事我想告诉二爷”致庸没介意,依旧一边嘴里开着玩笑,一边动手挠她的痒。玉菡笑着赶紧躲开,然后隔着几步远,轻声道:“雪瑛表妹生了!是个男孩!”
致庸勃然变色,继而掩饰着激动问道:“什么?雪瑛生孩子了,什么时候?”玉菡在他的脸上观察,细声道:“就是二爷离开祁县那天,何家来人报的喜!”
致庸慢慢坐下,眼神忍不住迷离起来:“雪瑛表妹,对了,还有孩子,这会儿都好吗?”玉菡心头掠过一阵阴影,但还是回答:“挺好的。你走后一个月,我替你去了榆次,见着雪瑛表妹和孩子了。”
致庸一时失态,猛地站起:“你你见了她,还有孩子?”玉菡点点头,心中一阵发酸。致庸有点语无伦次了:“她啊,对了,还有孩子,怎么样?”玉菡心中渐渐不乐,道:“雪瑛妹妹可是大变样了,现在她一心念佛,只想替何家好好养育这个孩子。”致庸背过脸去:“她就她就没说些什么?”玉菡心中更加不高兴了,过了好一会才赌气道:“啊,说了。雪瑛表妹说,以前的一切,你和她,还有我,都过去了,这会儿她心里只有菩萨,只有何家的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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