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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他相信这人的话是真的了。
竟是真来给他看伤的?
不知怎的,他眼前浮现起了昨夜红烛之下的江随舟。
分明是只被自己吓得耳朵都顺去脑后了的兔子,却要装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也是,给自己下药,他恐怕还没这个胆子。
霍无咎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府医,片刻之后,他从怀中拿出个小瓶,将一颗深褐色的药丸丢到了地上。
一颗可抵三月。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说,三月之后,再来找我拿药。霍无咎说。
周府医连忙将那药丸捡起,塞进了嘴里。
既是看伤,那就起来,看吧。
霍无咎淡淡说着,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小药瓶。
他身上拢共只有两味药。他入狱时,押解他的士兵是父亲旧友娄钺的旧部,故而搜查随身物品时放了水,让他得以留下了点保命的东西。
其中一味,可在重伤时快速止血,但下咽之后会五脏剧痛,大约半刻,疼痛便可消失。另一味,是提气补血的,通常雪中行军,最是用得上。
他瞥了一眼抹着眼泪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的府医,收回目光,静静将药放回了怀中。
第7章
或许今日之前,周府医对亡命之徒一词的理解,还只是停在字面上。
但今天,他终于深刻地明白,什么叫亡命之徒。
榻上的这个人,明明浑身是伤,没了大半条命,脉搏气息都是微弱的,却还能置若罔闻,气定神闲地任由自己为他剔除腐肉、撒上药粉,还有空提醒自己,别想耍花招,从他这里把解药提前偷走。
周府医自然不敢,颤巍巍地给他上药。
他上身的衣袍除去,入目便是肌肉紧实的躯体上纵横的鞭伤。用刑之重,已是皮开肉绽,且新伤叠着旧伤。许是因着刑具蘸了盐水,那些伤口几乎没有结痂的,隐约已有溃烂之势。
一个月多月的牢狱之灾,单从他身上,便可见有多度日如年。
这伤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即便不疼死,也早就动弹不得了。偏这个人,穿着衣袍时,若不看脸色,就像没伤似的。
周府医从医这么些年,没见过这么狠的人。
都说对自己的都狠的人,对旁人绝不会手软。因此,周府医并不怀疑对方给自己下药的真实性,只得认命,此后十有八九,都要听命于他了。
上药的过程颇为漫长。直到霍无咎的上身几乎纱布裹满,才算告一段落。
您伤势过重,已然亏损了气血。此后伤口愈合,保不准要发炎发热,严重起来会危及性命。小的再给您开几味内服的药,您
静默了许久的霍无咎,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看看我的腿。他说。
周府医被打断,愣了愣,才意识到他说的什么。
但是,不等他反应过来,霍无咎已经静静俯下身,一手衣袍拽起,一手挽起裤腿。
那是一双修长笔直、看上去便蕴满力气的腿。
但是,伤痕、血渍之下,清晰可见其上深可见骨的骇人伤口。
那是划破血肉、割断经脉留下的伤。
周府医只看了一眼,便惊慌地错开了眼他虽医术不错,却也不是什么绝世神医。这样的伤只看一眼,他就知道,药石无医。
他看向霍无咎。
就看到那双深邃的黑眼睛,正静静地看向那翻出血肉的伤口。
平静得让周府医都害怕。
还站得起来吗?他听到霍无咎这样问道。
周府医颤巍巍地斟酌了片刻,小心道:小的还是给您腿上也包扎一下吧,伤口若溃烂,便难办了。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霍无咎的问话,也算是告诉他,没救了。
霍无咎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嗯了一声,放开了攥在手里的布料,坐起身,重新靠回了轮椅的靠背上。
他安静极了。
周府医不敢再看他的脸,却在躬身上前,替他的腿上药时,看见了他放在膝头的手。
手背经脉凸起,五指收紧着,将手心里的旧伤都攥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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