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2 / 2)
“肯定不是林婶,婶这房子就是那边出钱盖的,要不是建了房,林婶原来的房屋早倒了,十几年前就破烂得很。”又有人说。
屋子里传来椅子脚挪动的声音,只见林婶站了起来,走到赤崎警官身边,停顿了一下,没有人吭声,她盯着赤崎警官,良久才张嘴,一边发出声音,一边做手势。
“她说什么?”赤崎警官问旁边人。
有人跟林婶用手势交流了几句,回警官:“她说,君叔那天中午过来吃饭,反复跟她念叨,十三年前的人来了。”
“十三年前?那个人是谁?”赤崎警官追问。
林婶摇摇头,再问什么她都一律只是摇头,不再有其他信息。
“她的意思是,当时君叔没再多说什么,其他的她也不知道。”
今年是一九九九年,十三年前,正好是一九八六年,赤崎警官走到枯藤下的小石头旁,房子正好是八六年建的,出现了一个吻合的时间节点。
从十五组出来的时候,太阳破云层而出,果然晨霜越重,阳光穿透力就越强。
赤崎警官望了一眼炜遇,正好炜遇也看向他。“走吧。”两人已然很有默契,都知道要往十七组那条分岔路走。
不过,很快就让他们失望了,君叔实在是个平凡得有点渺小的人,一生都在为生计奔波,什么都做过,挑担卖过小百货,摆过地摊卖过瓜子,工地上干过苦力,挖过煤矿,拖过木板车,一辈子也没存上什么钱。给林婶盖房子的事,组上的人都知道,没人阻止他,因为两组箭在弦上的关系,君叔也不曾提过娶林婶过门,但有什么好的都先尽着林婶。
除了有一件事。说是当年林婶家盖房子封顶的时候,按照风俗,建房封顶都会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师傅在屋顶上杀一只公鸡祭血,杀四方邪气。“当时一刀下去,那只鸡是死了,却没有血滴下来,很多人在现场都很震惊,君叔受了惊吓,一脚踩空,从屋顶的横梁上摔了下来。”
说话的是村主任,他比其他组的村干部都要积极。
“后来呢?”赤崎警官看着君叔那飘摇的旧房子,屋檐角的一片青瓦看上去马上就要掉落下来了。
“倒也没发生什么,房子盖得很顺利,只是他的腿一直没好利索。当时好多人说很邪门,是易君人善积了福,用自己的一条伤腿把邪气压了下去。”
如今易君入土为安,没有更多的过往被记得,至于他十三年前做了什么,更是无从知晓,在穷困的年代,每家每户都在博一家口粮,各扫门前雪,跟眼下的生活完全不能比。
如此折腾了一圈。
“也不是全无收获。”回去的路上,赤崎警官对炜遇说。
“想知道师父怎么看。”
“应该师父问你才是。”
“没有人能想起来君叔十三年前具体做过什么,也就意味着,十三年前,没有人和君叔一起去外地打过工,君叔可能是单独外出务工。还有一种可能性,他是和外面的人一起,这种情况常见。”
赤崎警官“嗯”了一声,说:“还有呢?”
“组上的人都说君叔一直都是没有钱的,但是那一年他拿出了钱给林婶盖房子,证明他要么一直默默攒钱,要么就是那一年突然赚到了一笔钱。”炜遇继续分析。
“你觉得是哪一种?”
“应该是突然得了一笔钱。因为林婶说,他前几天总念叨,十三年前的人来找他了,可见那个人起了很大的作用。之后君叔死亡,右手食指被剔骨,不难猜测,君叔十三年前所得的可能是一笔横财,才会一直心虚。”
炜遇说完,走在前面的师父停下来,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下没受住力,突然被拍矮了一截,师父说:“可以啊,警校没白待。”
“可是,十三年前的人和事,我们一样都不知道。”
“你已经提到了一个人。”赤崎警官说。
“谁?”
“那个突然出现的十三年前的人。”
“我们并不知道他是谁。”
“但凡来过,必有痕迹,”赤崎警官说,炜遇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安,“除非,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是君叔念想中存在的人。”
“不懂。”炜遇有点迷茫。
“没事,你慢慢会懂的,我也只是猜测其中的可能性。你先把剔骨的利器弄清楚,看具体是什么,”赤崎警官拍拍身上的大衣,因为加了一件毛衣,总觉得身上过于厚重了,继续说,“真是够狠的,看那剔骨的手段,应该就是那么一下。”说着,比画了一个动作,一刀切。
经过一户人家的时候,里面隐约传出了天气预报节目的背景音乐。
“原来都七点半了啊,饿了吧,去我家吃饭,没好菜,但肯定管饱。”师父发出了邀请,炜遇岂能不从,中午在村主任家随意吃了几口,这会儿两人都觉得饿了。
易初颜嘴里含着几粒米饭慢慢咀嚼着,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刚播完,电视画面出现了小雪花,沙沙作响。
哥哥易初尧把单放机的录音键“啪”一声关了,从里面取出一盒磁带。
“哥,这盘磁带都录满了吗?”
“嗯,录满了。”
“ab面都录完了?”初颜又说。
“满了的。”
“其实你可以只录一面,倒带回去听就好。”这个建议初颜提过多次,哥哥依然坚持把ab面都录满。录满ab面其实很难,因为哥哥只想录天气预报的纯背景音乐,但每次天气预报都只在最后走字幕之前才有十几秒的纯音乐。
“我喜欢这样。”哥哥没好口气。
易初颜夹了一口菜送往嘴里,桌上还摆着另一只碗,剩了一小半。吃了几口,她缓缓地说:“哥,你知道这个背景音乐叫什么吗?”
易初尧的鼻子抽搐了一下,不说话。
“是《渔舟唱晚》。”
“你怎么知道的?”哥哥的确不知道背景音乐叫什么。
“知道就是知道,忘记是看哪本书上说的了。”易初颜张了张嘴,两个人的声音都只能在彼此距离范围内听到。
“哥,你为什么要录这首?”
“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哥哥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他极力控制着,想起小时候和初颜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都录完了,就来把饭吃了吧。”易初颜起身,过去推哥哥的轮椅。说是轮椅,不过是凳子改良的,四个凳脚上都安装了一个小轮子,小轮子看上去很弱小,但也能支撑得起。
兄妹俩接着吃饭,易初尧的脸色难看,什么话都不说,过了一会儿,还是妹妹先开口。
“哥,你房间里生了煤火,窗户我给你稍微打开一点,你翻身时尽量不要靠近窗户。”
“知道了。”没有更多的话,哥哥狠命地把碗里的饭往嘴里扒,一口气吃完。把碗放在桌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易初颜沉默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房间窗台上少了一盆风信子,对吧?”易初尧问,这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自从父亲去世,他到现在都不敢问,成了兄妹俩的隔阂。
垂着的发丝挡住了易初颜的眼睛,她不吭声。
“为什么这么做?”易初尧的声音如风雨雷电交错般袭来。
“你不是我。我也不需要向你说明什么。”终于,易初颜站了起来,她不想回答哥哥的问题,也不想再听,她的声音很细,可细微里带着倔强不容反驳。
“你把东西给我看看。”
“什么东西?”
“你明知故问。”
易初颜想离开,但她意识到不该跟哥哥生气,医生一再叮嘱,哥哥不能有情绪上大的波动,否则会引起并发症。父亲去世,已经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三年前大病一场之后,他还困在自己成为渐冻症患者的悲伤命运里没出来。
“哥,你知道的,唯独那一样不能给你。”说完,易初颜回了房间。
“初颜!”
她还是转了身,隔着没合上的门缝隙看着哥哥,眼神没有退让。
只听到易初尧大声吼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妈在天上的感受?”
她收起了眼神里的锋利,没再说话,关上了门,门的缝隙慢慢将兄妹俩的视线切断了。
如哥哥所猜,窗台上原本有三盆风信子,现在只剩两盆了。风信子在南方很难培植,易初颜将它们养在温室里,隔三岔五地放到后山的土地里,精心呵护,才勉强存活几盆。
房间的灯泡坏了,还没来得及换一盏新的,她划亮了一根火柴,点上一盏琉璃灯,深呼吸一口气,决定今晚要出门一趟。
出了后门,通往左边的路,尽头处是一座已经废弃了的青砖灰瓦的福堂。
重霜降落之夜,易初颜和赤崎警官师徒都走在十七组那条漫长的路上,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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