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栀子(1 / 2)
小叶栀子
一把伞遮住了风雪。
“枝子,枝子,你醒醒。”
再醒来,恍若隔世,易初颜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车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毛毯,周身温暖。阳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刺着她的眼睛。她看向玻璃,映射出她的容颜,一张青春却又疲惫不堪的脸。
她缓缓起了身,推开车门,车停在一座山脚下,这里似曾相识,却又说不上是哪儿。
不会是做梦吧,一个人都没有。她在车窗玻璃里再次看了一眼,有影子,不是梦境。
山谷里传来陶埙的声音。是谁?
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一条通往山上的路的跟前。
这条路上铺满了落叶,不,是铺满了小叶栀子,已经好多年没在山上见过这么多小叶栀子的落叶和冬日残存的花瓣了。
陶埙声戛然止住。在路的另一端,坐着一个身影,见她来了,也缓缓地站起来。
两双眼睛隔空对望,噙着热泪。
对面的人说话了,哽咽着:“妹妹……我……来背你……你……紧紧贴着二哥的背……就不会……害怕了。”
“二哥,是你吗?”易初颜泪如泉涌,再也不受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害怕动一下,眼前的人和景就消失了,她再也不想离别,哪怕是一场幻梦,就让它停留在此刻也好。她静静地站着,手不停地擦拭着腮边的泪水。
路尽头的人走了下来,站在面前,眼眶含泪,深情地望着她,如此真实,用手可以触碰到。易初颜一时间百感交集,所有的痛苦翻腾着涌了上来,她终于颤抖着哭喊了出来:“二哥,姐姐和妈,都不在了……”
二哥背着她,走上铺满小叶栀子的路,她紧紧地搂着二哥的脖子,紧紧地贴着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希望脚下的路再也没有终点。
兄妹俩坐在山顶上,找到当年姐姐带他们来看过的星星之眼,竹子还有,却不是从前的光景了。谁也想不到,那一次竟是三姐弟最后的约会,最是岁月不可留,最是物是人非磨人心。
东风过境,山顶的雪地光芒刺眼,易初颜把头靠在二哥的肩膀上,静静地坐着。
“二哥,我还是那一年见过路上有小叶栀子,这个季节,山上看着也不多,刚才路上怎么都落满了。”
“枝子,当我确定是你后,我知道我们很快就会团圆,于是我每天晨练的时候,就到山上采一些,昨晚铺在这条路上,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们最后走过的路。”
怎么能不记得?那是三兄妹最后的记忆。原来是二哥采来的。她吸了吸鼻子,得采多久,才能把整条路都铺满。“二哥,这么多年你在哪里?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还记得吗,村里通知那天下午的游行每家必须去一个,当时你和姐姐去了镇上,游行就得我去才行。我跟着大部队走啊走啊,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大家分散着在路边人家的屋檐下躲雨。我有点渴,就去了一户人家要了一碗水喝。后来我就被套住了头,被人从后门带走了。
“我喊啊哭啊闹啊,根本没人理我,被塞到了一辆车上。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反正每天不是坐车,就是走山路。我被一户人家买了,天天想着逃跑回来找你们,可是他们看得很严。再后来,我就得了重病,也不知道什么病,他们请了赤脚医生来看,说我没救了。有一天晚上,我就被抱走了,他们把我从车上扔了下去。”
她紧紧搂着二哥的脖子,心里比自己遭受过苦难还要难受,没想到,二哥的命运亦如此,坎坷曲折。
“他们还算有良心,没有把我丢在荒山野岭,而是放在了省城的救济站,很多得病的小孩,都被扔在那里。九死一生,我又活过来了,现在的养父母收养了我。
“他们待我很好,视如己出,但我时刻都没有放弃过要回来找你们。大概一年后,他们答应送我回来寻亲,可是家里的大门贴着丧字,听说妈妈和大姐都过世了,说你也被福利院收养。我们就去找福利院,福利院倒闭了,我们又去了县里的福利院,他们说没有你这个人。
“我只得跟着养父母回了家,祈祷你还活着,祈祷你能和我一样,被好心人家收养。”二哥不知道此刻是悲是喜,当年妹妹怕踩伤了落花的画面,就在眼前。
一定要找到流落在外的妹妹,是他从未放弃过的信念。
“二哥怎么知道我在石井?”
“机缘巧合而已,但我猜,如果你还活着,一定是被邻近的几个镇收养了,所以学校让我选实习地的时候,我挑了易姓最多的石井。还记得爸生前经常对我们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也只是挑了概率最大的地方,如果你是被邻镇的收养了,多半不会换姓。”
易初颜应了一声,轻声地问:“那……二哥也还姓易吗?”
“养父姓张,我跟了他的姓。故乡和父母都不在了,姓什么叫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易初颜鼻子又一酸,当年她跟着易小虎被收养,正因为是易姓本家:“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对你没什么印象,除了那天你突然出现。”
“我也没认出你,但那天之前我已经知道是你了。”
她望着二哥,原来他早就在自己身边,只是自己浑然不觉。
“我查到你两年前回过寒戈,去通讯社借报纸的是你,应该是之前姐姐的那份丢了,你想知道都是哪些人当年参与瓜分爸爸的赔偿金。你又去借了姐姐的户籍卡,户籍卡没那么容易借出来,所以你干脆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才借到了姐姐的户籍卡。当年的事,早已没有人记得了,也没引起任何怀疑。你拿到姐姐的户籍卡之后,冒充姐姐去把当年被存放在信用社的两万块取了出来,因为有户籍卡,姐姐也没有被登记死亡销户,所以也没有人怀疑。虽然你做得看似毫无破绽,但只要调查一下,还是能找到很多蛛丝马迹。”
“我也只是想去试试,看看家里的户籍卡是否还在,家破人亡,也许什么都没有了,也许是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处理,没想到竟然真的还在。除了父亲的户籍卡被注销了,你、我、姐姐和妈妈的都还在。”
当时和陈炅、赵睿去了信用社之后,所有的猜想都被证实了。他知道妹妹还活着,但是他得抑制住内心,不能相认,更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其实调查到这些信息后,我只知道你还活着,并不知道你具体在哪里、具体是谁,我得到一份缺失了部分信息的报纸,看到了易桥的名字,我在他家蹲守了很多天,又跟踪他,但是没有等到你出现。
“之后,师父派我去做暗访,在十七组问到了你就是被收养的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但我没想好怎么和你相认,也想知道还有谁应该受到惩罚。同时,我也托人帮我在汾城找那篇报道的原件。”
知道二哥默默守护在身边,心里有点温暖,如果当时就相认了,她不知道后来的结局是怎样,也许,她会立刻跟着二哥离开。天边的浮云忽明忽暗,就像此刻内心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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