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293节(2 / 2)
营州城的宅子里,夜深时分,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烛台。
李剑九神情凝重,坐在她对面的冯羽却坐没坐相,半坐半躺地倚在蒲团边,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轻佻微笑。
“此事你有几分把握?若存着赌一把的心思,我劝你最好不要抱着侥幸,安禄山麾下兵马并非乌合之众,他们这些年一直都是戍卫大唐北境的边军,战力和警觉性都非常高,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看出来。”李剑九小脸绷得紧紧的,有一种异样的呆萌。
冯羽一直盯着她的脸,越看越喜欢,这女子虽然比他大一点点,但却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异样惹人喜爱。
“不管有没有把握,此事都必须要做,算算日子,离安禄山起兵越来越近了,我若再不暗地里捅他一刀,恐怕以后没机会了。”冯羽懒洋洋地笑道。
李剑九疑惑地道:“史思明很信任你?”
“算是比较信任吧……”冯羽想了想,笑道:“三日前,我与史思明都饮醉了,他主动邀我同屋同榻同睡,对我没有任何防备,哈哈,那家伙睡着后简直鼾声如雷,吵得我整夜没睡,睁眼到天亮。”
李剑九深深注视着他,道:“你可知你打算做的事要冒多大的风险吗?一旦被发现,史思明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冯羽笑容渐敛,叹息道:“阿九,我知道很危险,但我必须要做,因为这是顾阿兄交给我的任务……”
“顾侯爷的一句话,能让你连生死都不顾了?”
冯羽目光变得迷蒙,眼睛里仿佛升起了一团浓雾,浓雾的尽头是曾经那个贫瘠的山村。
“我与顾阿兄都出生在石桥村,阿九,你不知道曾经的石桥村多穷,那种穷……是让人世世代代都绝望的穷,有人受不了,走出去入了募兵,全都死在战场上,那些没走出去的是老人和妇孺,他们守着几亩薄田艰难度日,饿不死也吃不饱,仿佛上天给我们生命是为了让我们受到轮回的酷刑。”
“我曾经也饿过肚子,每年都饿,我去挖过山上的野菜,也捉过河里的鱼,饿得难受时,我还抓过洞里的老鼠来吃,知道怎么抓老鼠吗?找到老鼠洞,潮湿的柴烟点燃,浓烟对着洞口熏,洞外反扣一只竹篓,老鼠被烟熏得受不了便跑出洞,落入竹篓里,一只老鼠去掉肚肠内脏,能吃的肉只有两口,这么一点肉,村里的孩子们还抢来抢去,互相打得头破血流……”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多年,直到有一天,顾阿兄性情大变,他变得跟以往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懦弱善良的孤儿,他变得很强势,很霸道,充满了杀性和戾气,同时他还有了一身莫名其妙的本事,他带着我们建瓷窑,办村学,不知何时起,我们村民家家户户都买得起肉了,有勇气进县城买花布做新衣裳了,外村的姑娘们都主动找媒人,想嫁进咱们村了……”
“短短一两年,变化真的好大,做梦一样。后来顾阿兄做官了,去长安了,留下怀玉阿姐,她很严厉,每天踢着我们的屁股,将我们赶到半山腰操练,练武学杀人术,学刀枪棍棒,学列阵击敌,然后又踢着我们的屁股将我们赶进学堂,谁读书不用心会挨她的鞭子,那鞭子抽在身上真的疼啊……”
冯羽垂着头,努力不让她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脸颊上仍带着轻佻的笑。
“整整一个村子的人,好像被顾阿兄随手一拽,将我们从地狱拉回了人间,留在村子里只要肯卖力,家家户户都有饭吃,有钱赚,甚至还能上学堂读书识字,这若换了以前,想都不敢想,可是我们偏偏却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阿九,知道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吗?你眼里的顾青,只是一位少年权贵,一位年纪轻轻便被封为县侯的人,是个大人物,但我们石桥村人眼里的顾青,是神,他的一句话大过圣旨,说句犯忌的,就算他今日登高一呼说要造反,我们石桥村民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攻城掠地,前赴后继。”
深深呼出一口气,冯羽低沉地道:“顾阿兄说,安禄山在安西曾经狠狠坑了他一把,他让我寻个机会报复回去,他说了这句话,那么我便赌上生死也要为他办到,我这次要在安禄山的后背狠狠捅一刀。”
看着面露狰狞的冯羽,脸上那股轻佻的伪装换上了一脸沉静,目光平静而悠远,像一位睿智的隐士,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俗世的悲喜。
这一刻,李剑九终于理解了冯羽,也更了解了顾青这个人。
“冯羽,放手去做吧,我帮你。无论生死,我与你一起。”李剑九双手捧着他的脸,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
第四百零七章 瞒天过海
史思明和冯羽又醉了。
今日有大喜事,冯羽下午拿着一封刚送来营州的信,喜笑颜开地告诉史思明,两万石粮草已经在山南道收购完毕,粮草正在运往徐州的运河码头,等待装船。
史思明大喜过望,只要这两万石粮草到达营州,安禄山交给他的筹备粮草的任务便算是完成,再也不必担心挨军法了。
喜出望外的史思明恨不得在冯羽脸上狠狠吧唧一口,当即便拽着冯羽去了营州的青楼,今日他请客。
朋友之间来往的尺寸拿捏很精妙,就算身份不对等,但有人主动要请客时千万不要破坏他的兴致。
冯羽没跟史思明客气,进了青楼后甚至点了最贵的菜,最好的酒,和最美的姑娘。
史思明心情非常愉悦,长久以来困扰他的难题马上就要解决了,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饮酒作乐时难免比往常更狂放不羁,青楼的姑娘都被他捏哭了好几个,新换上的姑娘陪着笑不停劝他,“将军,别摸了,喝口酒休息一下吧,小费早已摸超支了。”
史思明心情奇佳,冯羽当然表现得比他更狂放,一左一右两个姑娘也难逃他的魔掌,青楼的雅阁里真正是肚兜与亵裤齐飞,娇喘共嗔骂一色,风景秀丽怡人。
喝酒喝到下半夜,史思明和冯羽终于都醉了。
二人倒头便朝青楼雅阁的席地一躺,呼呼大睡起来,雷鸣般的鼾声此起彼伏。
陪酒的姑娘们终于松了口气,一个个表情疼痛地捂胸捂裆走出了雅阁,房门关上,留下史思明和冯羽二人继续睡。
门外站着史思明的亲卫,史思明和冯羽醉后,亲卫便一直守在房门口,一步也未离开。
二人在房里睡了半个时辰后,冯羽的眼睛忽然睁开,眼中不见一丝醉意,清澈得像一泓秋天的湖水。
鼻子里仍打着鼾声,冯羽状若不经意地推了史思明一下,史思明鼾声如雷,动也不动,显然睡得很沉了。
冯羽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环视四周后,伸手摸向史思明的腰间。
史思明的腰间佩饰不少,有玉佩,有银鱼袋,有一串钥匙,最重要的是,腰间还挂着他的一面代表身份的象牙腰牌。
冯羽的手摸向那面腰牌,微微用力扯了扯,腰牌没动,史思明却动了,鼾声忽顿,然后吧唧着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冯羽的动作凝固,如同冰冻了一般,直到史思明翻身继续睡去,冯羽才继续拽着那面腰牌,加了三分力气一拉,腰牌终于被他拽了出来。
腰牌到手,冯羽仍然保持心态平静,这仅仅只是个开头。
蹑手蹑脚走到雅阁的窗边,冯羽推开窗,窗外正是营州的街道,此时已是夜深,街道空无一人,万籁俱寂,楼下的青楼门口,松松垮垮站着几名史思明的亲卫,正倚在青楼的门柱上打瞌睡。
这间雅阁是冯羽经常用的一间,由于他的出手大方,青楼的掌柜清楚了他的习惯,早早地将这件雅阁留给了他。
为了这一日,冯羽很早就埋下了伏笔。
因为这间雅阁的窗户是最方便行事的,冯羽推开窗后观察了一阵,扭头再看看沉睡的史思明,一手捂在嘴上,嘴里含含糊糊发出类似于虫鸣般的声响。
等了半炷香时分,屋顶传来了一声轻响,轻得像从床边跳到地上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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