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2 / 2)
隗国安在临睡前,告诉了他浏览视频的技巧:以案发时间为原点向前后扩张,对可疑人员,进行重点标注,然后再把标注视频集中对比查看,多半就能找出嫌疑人。
最初的十几段,吕瀚海均按照这个套路,可等到熟练以后,他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只见他不走寻常路地一段又一段快进,当播完第89段时,他点下了暂停键。
凌晨5点30分,隗国安刚睡下四个半小时,吕瀚海陡然冲到床头,一巴掌拍在他长满毛刀胡子的脸上:“老鬼,老鬼!快起来!”
人到中年,睡眠轻,被他这么一弄,隗国安一屁股坐了起来:“什么?什么情况?”
“我发现嫌疑人了!”
隗国安瞬间清醒:“啥?你吹牛的吧?你真发现了?”
“可不是!”吕瀚海指着屏幕上的定格画面,“就是他!没错!”
隗国安顾不上穿衣,挂着条红裤衩就坐到了电脑前。他眯着眼瞅了瞅,画面虽有些模糊,但仍可以分辨出是位青年男子:“连脸都看不清楚,你是怎么判断他就是嫌疑人的?看你还挺笃定啊……”
“十几年前的老设备,能看出来是个人就不错了,你还想看清楚脸?”
隗国安在图侦大队(图像侦查部门)干过两年,对于市面上的监控设备也多少了解一些。2000年前后公交车上使用的是传统模拟闭路监控系统,简称cctv。这玩意儿科技含量不高,因设备内存有限,为了延长存储时间,只能牺牲视频质量。
那么问题来了,对于隗国安这种图侦高手都看不出头绪的视频,吕瀚海是怎么确定模糊人影就是嫌疑人的?
隗国安瞅着吕瀚海,问道:“你也知道模糊啊,那你有什么理由说他是凶手?”
吕瀚海从烟盒中拽出一只烟卷叼在口中,“我猜的!”
“搞了半天你是猜的?”隗国安无语。
他把烟卷点燃,深吸一口得意道:“可我不是乱猜的,我有我的理由。”
“那你说来听听。”直觉告诉他,吕瀚海这猜得恐怕有点意思,于是他换上了正经的表情。
“这个事不蹲号子的人肯定不知道!我认识好几个人,都是社会大学的研究生。我是听他们说的。”
“社会大学的研究生,什么玩意儿?”
“嗨,混社会的,监狱可不就叫社会大学了吗?三年以下的叫学前班,七年以下的是小学生,十年以下的是初中生,十五年以下的叫高中生,二十年以下的叫大学生。”吕瀚海吐个烟圈道。
“大学生都判上二十年了,研究生不得无期啊!”隗国安听得失笑。
“差不多,也有死缓的!”吕瀚海机灵的小眼睛一闪一闪。
隗国安干笑一声:“你这朋友圈可够复杂的!”
“算不上朋友,也就是一饭之交。老鬼,你别看我整天吊儿郎当的,我这人原则性极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咱绝对跟这样人划清界限,你说是不是?”
见他又要扯远,隗国安赶忙打住。“得得得,这都不要紧,你赶紧给我说说,你怎么猜的。”
吕瀚海哈哈一乐:“其实也很简单!你不是告诉我说,凶手有犯罪前科吗?要是这家伙跟我想的一样爱穿板鞋,我估摸着他怎么也该是个三年小学生。不过我起先也就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没多想。直到我看见了这个,才突然眼前一亮。”
顺着指尖隗国安望了过去,画面中,一男子靠在公交车的扶手杆上一动不动,似乎还很惬意。
隗国安不解:“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啊!”
“单看这段是很正常,但多看几段,那就不正常了。”吕瀚海解释说,“2004年以前,在监狱服刑的人都要做体力工作,北方监狱呢,多以种田为主。”
吕瀚海嘬着牙花子:“种田可烦琐了,要揺耧撒种、培秧育苗、放滚扬场、犁地耙地、上肥打药,长时间的弯腰工作,就会让人腰酸背痛,甭提有多难受。”
“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里面道道深了去了。这不是腰酸吗?很多犯人就习惯靠墙挺腰,在监狱,这种偷懒方式叫顶桩儿。监狱的顶桩儿和普通人靠墙不是一回事,姿势是不一样的。”
吕瀚海直接靠墙把动作来了一套,这下隗国安可算看明白了。
原来监狱干活时不配板凳(防止打架),“顶桩儿”一方面要歇腰,另一方面还得歇脚,所以他们是脚后跟顶地,肩胛靠墙,腰部尽量抬起,而不是像“葛优瘫”那样,整个身子都靠在墙上。
在北方有很多吃牢饭的人出狱后,不经意间都会保留这个习惯,而号子蹲的时间越长,顶桩顶得越稳。
说话间,吕瀚海连续调出了十几段视频,“你看,323路公交车,平时乘客并不多,空座位一大片。可唯独这个人不喜欢坐着,偏偏长时间靠着一根棍在那儿顶着。”
吕瀚海伸出一根大拇指:“那可是十五年前,到处都是柏油路,太阳一晒坑坑洼洼,车开得跟碰碰车一样。可你看他,汽车颠簸时,旁边的乘客都快飞起来了,这孙子还稳得跟泰山一样,没蹲过五六年号子,压根儿就练不出这本事。”
隗国安本来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道道来,可听君一席话,眼下也觉得有八九分真了。
他没口子地夸道:“哎呀!九爷分析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有犯罪前科,还多次乘坐323踩点,不是他还能是谁?!快把这家伙的所有视频调出来看看,只要能看到脸,我就能把他的画像给画出来!”
“哎!得嘞!鬼爷您稍等!”
两人一边商业互吹,一边把关于这人的视频全部重新刷了一遍。
隗国安长出一口气:“我有四点理由可以确定他就是凶手。第一,通过测量323路扶手栏杆的高度,推断出他的身高在一米八五左右;第二,他的鞋子虽看不清品牌,但可以确定是一双板鞋;第三,他从头到尾坐过七次公交车,都是在人最多的时候乘坐,从不放空车,估计是在观察每站的人流量,选择合适的作案地点;第四,他在李红然的上班地、居住地及案发地都下过车。如果说一次巧合是凑巧,那么多次巧合加在一起,恐怕这就是真相。”
“那还等啥?咱们叫上展护卫抓人?”得到专业人士认可,吕瀚海也来了劲。
“抓个毛线!”隗国安懊恼地说,“你看啊,凶手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每次上车前,他都故意遮挡面部。”隗国安抖动画着半张脸的a4纸,“我使尽浑身解数,也只画出了半张脸,至关重要的鼻子和嘴巴都画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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