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2)
他将手中的包袱放在桌上,接着道:「船上会有六名船工,将万老闆送到万家大船。」
柳桐倚挪动窗边架上的盆景,墙上竟开出一个洞,露出一条狭长通道。
「从这里出去,就是船工的集合之地。」
我看了看他,「那你准备怎么应付王有?」
柳桐倚泰然自若道:「总有办法的,你放心。」
我再看看他,拿起包袱,走到洞口处,将包袱丢尽过道,转动那个盆景,合上洞口,抓住他的手臂,「既然你船上有酒,能不能陪我喝几杯?」
柳桐倚紧皱了眉看我:「怀王殿下,时辰紧迫,若此时不走……」
我道:「我为什么要走?我想然思陪着我。」
柳桐倚的手臂僵了僵,半被我扯着出了房门。王有蹩在过道口,我拽着柳桐倚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去,「王公公,我要和柳大人喝两杯,你先在房中歇着吧。」
王有在我身后应了声是。
拽到厅中,我停下了,「对了,梅老闆,到底咱们在哪里喝酒合适?」
柳桐倚表情僵硬地看了看我,喊过一个僕役吩咐了几句,向我道:「这边走。」
柳桐倚带着我又到了一间僻静的小室内。
僕役先送上酒来,稍后又送来菜。我一杯杯地边喝边问柳桐倚,「你为什么要过来?」
柳桐倚面前摆着一杯酒,无论我怎么劝,都只是沾沾唇,「我只是恰好路过。」
我笑了一声,「你都把云大公子带来了,怎么恰好?」
柳桐倚一脸淡然地道:「万老闆亦是恰好要过来,我便恰好带上了。」
我又笑了一声,继续喝酒。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我拖着微有踉蹌的步子去了趟茅厕,回到房中,正要继续,柳桐倚忽然站起身,走到墙边,抱着一个花瓶一转,墙上又开出一个洞。
我有些无语地望着他,「梅老闆,到底你船上有多少暗洞。」
柳桐倚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个包袱,「怀王殿下,趁着天黑了,你快些离开,王公公现在正在房中睡着,不必担心。」
我放下杯子,盯着他,「那你怎么办,王有醒了,你怎么交待?」
柳桐倚依然淡然地道:「请殿下放心,我自然有办法脱身。」
我有点想笑,左肋骨后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喉咙中有些泛腥。
我摇晃着起身,走到他面前,柳桐倚把那包袱往我手中送,我抓住他的手,踉蹌了一下,不由得扒住了他。
柳桐倚的身体又僵住了,我在他耳边低声道:「没用了,皇上做事,你明白的,那天他单独召见我的时候,就赐了药,我的命,就在今天晚上了。」
柳桐倚的身体很温暖,让我的心中很平静。
我有些站不住,房里恰好有张床,我就带着他一同摔到床上,我也看不到柳桐倚此刻的神情是怎样,只对他说:「然思,对不住,我本不想再牵连你。可能是命吧,这次临到终了,还是你在我身边。」
我本是个爱命的人,我不知人因何而生,亦不知是否真有鬼魂。或则生是短暂的有,死是永远的无。无论如何,有总比无好。我是这么想的。
所以不管事情到了哪一步,我用尽心机手段,总想保下一丝命。
可惜,越挣扎,越逃不掉。
真到了这个关口,反而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有些茫茫然的木然感。
我向柳桐倚道:「然思,我早说过,你我之间,没有什么相欠,你不必这么待我,但多谢你这么待我。」
柳桐倚的声音似在很远的地方道:「……我并非因为什么相欠,才会如此做,更不是为了听你道谢。」
我安心地合上了眼,我这一生,得这一句话,值得了。
「柳桐倚,如果有……」
如果有……我想一想,不说了,什么如果,都可能是假的,在实实在在的此时,不适合讲。
假如这之后,只是一场无梦的好眠,待天明起来,一眼就看到他,听他说……
怀王殿下?王爷?赵老闆?
不管什么都行。
只要看得见,听得到,该多好。
浓重的黑暗中,我下意识地撑开眼皮,模糊看见一张人脸。
待看清了,是柳桐倚。
他站在床边,端着一隻碗,「醒了?」
我木然了一瞬,顿时撑起身,「这是哪里?」
柳桐倚淡然地道:「船上,昨天赵老闆歇在这船舱中,现在日已三竿,这一觉睡得可好?」
我一皱眉,脑仁针扎似的痛,柳桐倚把那碗递给我,我接过,一饮而尽,「你怎么能找到解药,救了我的命?」
别说,这解药还挺好喝,甜丝丝的,一股桂花酸梅汤的味道。
柳桐倚道:「这是醒酒的酸梅汤。赵老闆又没中毒,要什么解药?」
??????
我的脑仁更疼了,张了张嘴,柳桐倚先递给我一块手巾,再递给我一封信。
我接过手巾拭净嘴角,方才又接过那封信。
信封儿上写着一行字——叔父亲啟。
是啟赭的笔跡。
柳桐倚端着空碗转过身:「王公公天不亮时已经走了,留下此信让我转交。」
我听得柳桐倚脚步声远,门扇合拢,方才拆开信,信中无题头,亦无落款,只写着一句话——
「我一直都信叔,可叔从不信我。」
天近午时,太阳甚好,照得海面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目。
我在甲板下的阴凉处寻到了柳桐倚,他正向远处看着,也不知在看什么,待我到了近前,他说:「王总管让我转告怀王殿下,他这一路上奉旨行事,多有得罪。还说那青花瓮是件旧物,大约殿下已经忘了,但皇上命他将此物送给殿下,权做留念。他将那小瓮留在客房内。」
我没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柳桐倚转头看我,「不知赵老闆今后有何打算?」
我看着他,「梅老闆希望我,做何打算?」
柳桐倚顿了一顿,「在下于此事不便多言,但若……赵老闆还想去爪哇,我倒知道哪里能搭到稳妥的好船。」
我想了一想,笑道:「这便……不用梅老闆费心了,我一向漂泊惯了,这些都熟络。趁着天好,我这就告辞了。」
我将王有替我留下的衣物行李和那个小瓮打成了一包,背在肩上,出了船舱。
柳桐倚在我身后道:「赵老闆。」
我回头看,他道:「午时已到,不如吃了饭再走?」
我笑道:「还是不了,中午一吃,说不定就吃到了晚上。一天又耽误了。」
待又要走时,柳桐倚又道:「赵老闆。」
我再回头看他,他的双唇动了动,终于还是道:「保重。」
我道:「梅老闆保重,山长水远,有缘再见。」
我下了踏板,到了岸上,走出一段路,回头看那大船,船头上仿佛有个人影,但日头太晃,看不分明,又好似没有。
我回过身,身边人来人往,道路远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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