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节(2 / 2)
入夜后,张韵微依旧没有回澄心观,她去了长安一家有名的“象姑馆”,点了个最俊俏的郎君作陪,绣门关上后,她并未和男妓宽衣解带,而是让那男子洗去脸上的脂粉,换上华服、戴上玉冠,亲去给她做菜、煮茶,用罢饭后,她又将发髻解开,让男妓给用桂花油给她梳头发、拿螺子黛给她细细地描眉。
末了,张韵微痴痴地看着那男妓,笑着笑着就落泪了,簪环鞋袜都来不及穿,就掩面落荒而逃。
那男妓一开始还佯装关心,跑出去追,后头大摇大摆地回屋,向同伴炫耀,说:“方才真是奇了,往日兄弟都是伺候那豪贵大户的爷们,动辄就一巴掌打了过来,今儿倒有个貌美如花的姐儿上赶着倒贴,不仅如此,那女子忒豪气,出手就是百两,瞧瞧着金臂钏上的珍珠,个个晶莹圆润,足足有小指那般大小,大约是哪家深闺怨妇吧。”
一群人正说笑间,忽然黑压压闯进去伙手执粗棍的恶汉,逮着那接待过韵微的男妓就是通打,直打掉了半条命才停手,是李璋派去的人。
后面,张韵微一路狂奔回澄心观,而李璋的车驾则在后面紧跟着她。
在入观前,张韵微站在马车前,先是沉默,后面号啕大哭,然而李璋始终未下马车,也没有苛责韵微招引男妓,更没有训斥她失仪夜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早些睡,就让侍卫赶车离开了。
张韵微赤着足,在澄心观外的石台阶上抱着双膝哭了良久,这才失魂落魄地返回观里。
听完侍卫的这一番上报,我良久没言语。
正如李昭所说,尽管解除了张韵微的禁足,可天下之大,并无她的容身之处。她是萝茵的好姐姐,可同时又嫉恨萝茵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一面教唆公主偷情有孕,一面又暗中借弹唱妓.女的口,向驸马告发;
她面上看起来淡然平静,可心里依旧想有个正常的家,有个能与她举案齐眉的丈夫,可惜,李璋连马车都没有下。
我笑了笑,将炕桌上的蜡烛吹灭,嘱咐嬷嬷们照看好熟睡的双生子,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
……
月色溶溶,皎洁的光华照在迎春花苞上,眠了一个冬的虫儿逐渐苏醒,躲在干枯的草底轻轻鸣叫。
我深吸了口冬春之交的寒气,来回揉搓着发凉的胳膊,大步朝隔壁院行去。
抬眼望去,上房此时灯火通明,门口和廊子上站了一溜伺候的太监和宫女,看见我过来了,赶忙恭敬行礼。
胡马和蔡居一左一右,将厚毡帘打起。
我快步走进去,手放在嘴边呵气,打了个哆嗦,随口嗔了句:“都快二月的天了,还这么冻。”
朝前看去,李昭这会儿正站在书桌后练字,他穿了身秋香色万寿藤纹的罗制寝衣,将笔尖含在嘴里润了下,斜眼觑向我,笑着问:“那两个睡着了?”
“嗯。”
我应了声,把披风脱下:“睡前又打了一架,我吆喝了句,仔细我去把爹爹叫来,他俩慌得忙钻进被窝里,到底还是怕你。”
说话的时候,我大步走到李昭跟前,低头端量他写的那幅字,寻思着该如何巧妙地同他说萝茵的事,到底是他女儿的私隐,若非涉及到睦儿的平安,那丫头我是连提都不愿提的。
“想什么呢。”李昭笑着问。
“啊。”我回过神儿来,揉了下发酸的鼻头:“想睦儿了。”
听见我提睦儿,李昭忙将笔搁在砚台上。
他转身,从背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四方大锦盒,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块油光水滑的虎皮,笑道:“这是小风哥今儿差人给朕送来的,信中说他们一行人已经到了洛阳,越往北,密林猛兽就越多,那日正巧碰见只伤人的大虫,常将军和大福子带着他行猎打虎,虎头那箭是他射的,当晚篝火炙肉,他特特让人在大虫身上选了块好地方,剥下皮,给朕做了个护膝和靠垫。”
我抚摸着那虎皮,触手温软,那些粗硬的毛已经被拔去了,可见睦儿这孩子用心了。
“只给爹爹,竟忘了娘。”我将虎皮丢开,含酸拈醋地撇了撇嘴。
“瞧你小气的。”
李昭拧了下我的嘴,从锦盒里捞出一小块极漂亮的狐皮,笑道:“这是咱小风哥孝敬你的,这种狐恨不寻常,皮子通体雪白,独独毛尖儿是青色的,故而又叫了个雪里青,比朕那块寻常虎皮不知珍贵多少呢。”
我一把抢过那块巴掌大小的雪里青,在脖子比了比,觉着做领子大材小用,忙放头上,得意笑道:“这皮子真是不错,就是太小,我看还是做成昭君套罢,库里存着几块上好的红宝石,正好缀缝在中间,眼瞧着天就要大暖了,赶紧做出来戴戴,改日宣四姐和何太太来,好好给她们显摆一下我儿子的孝心。”
“你呀你。”李昭笑着摇摇头,他从锦盒中拿出封拆开的信,给我递过来:“睦儿这回的家书,你瞅瞅。”
说这话的同时,李昭自顾自地从红泥小火炉中拎起铜壶,冲泡了杯香茶,他用碗盖抿着茶汤,深嗅了口,笑着问我:“你要不也来一杯?泡茶第一要紧的是水,最好的当属惠泉和中泠泉的水,可惜太远,每每运来都要一遍遍地洗水,味道早都变了。前不久蔡居的下属在长安附近的耄耋山发现了处泉眼,流出的水甘冽可口,用此泡茶,要远远胜过梅花上收集的雪水。”
“还是您皇帝老爷享用罢。”我笑笑,借着昏黄烛光,上下扫视睦儿的家书,也无甚要紧事,不过是沿途所见所闻,信的末尾特特题了句李商隐的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此乃这爷俩特意约好的暗语,便是连我都没告诉。
李昭担心睦儿路上出意外,让儿子每隔两三天必须写一封家书回来,信中必得题一句诗,具体哪句、哪个诗人、怎么个顺序,父子俩早都暗中商量好了,若是睦儿被人拿住,只消往信里写一句次序颠倒的诗,长安的李昭立马就能会意,即刻派兵援救。
睦儿当初走的时候,李昭特特将齐王和三皇子李钰宣到跟前,给他们说了这事,意思很明显了,若是他小儿子出个什么意外,那老子就默认是你们俩下的手。
这不,头些日子睦儿这坏小子的家书中就忘记在末尾题诗了。
李昭一看,这还了得?立马让人将齐王和李钰急诏到勤政殿,分别看守,不许他们出入,更不听他们申辩,直到五日后睦儿下一封家书来,李昭确定过暗语没问题,略斥责了几句齐王和老三,这才把他们打发回去。
老三倒罢了,如今性子淡泊,处处避嫌,在勤政殿囚禁的日子全当游山玩水了,家去后沐浴更衣,带着妻儿去城郊的“杜鱼”享用美食去了。
而齐王则被吓得大病了一场,明明心里对父亲满腹怨怼,可一个字都不敢说,成日家愁容满面,旁人问他怎么了,陛下为何将你关在勤政殿?他长吁短叹,捂住发闷的心口,强笑着说陛下唤他去饮茶下棋。
想到此,我不禁无奈地摇头一笑,将家书和雪里青狐皮都放回到锦盒里,斜眼觑向李昭,嗔道:“你也别太宠着小风哥了,他都要被你纵得无法无天了。”
“怎么就无法无天了?”
李昭将茶重重地搁在桌上,茶汁溅了他一手,这男人不满道:“睦儿孝顺懂事,能屈能伸,哪里就无法无天了!”
“行行行,你儿子谁都说不得。”我笑着上前,忙用帕子给他擦手。
忽而仰头,望着他依旧隽秀的面庞,指尖轻抚着他鬓边的花白,扑哧一笑:“我就多嘴说一句,你儿子上回怕是成心没在信中写那句诗,故意捉弄他哥哥哩,你平素里心眼那么多,竟发现不了他的这点小把戏?依我说,何必徒给他结仇呢?将那两个大的拘禁在勤政殿,三皇子倒罢了,我就怕齐王心里有什么。”
“他敢有什么?”李昭瞪眼,疾言厉色道:“若是那两个大的平日里对睦儿恭顺,睦儿何必借朕的手惩罚他们?上回齐王暗地里指使朝臣上谏,想要废了睦儿的王位,差点把孩子的名声搞臭,这事儿朕一直记着呢,朕就是等睦儿离京,腾出手准备收拾他!”
我无奈一笑。
若说护犊子,李昭比我更甚。
蓦地,我忽然想起了今儿在丽人行听到看到的人和事,萝茵能和那个小宝儿私会,肯定是有什么密道暗室的,那齐王平日来找张韵微,会不会也在密道中见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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