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越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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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荷留给李月河的记忆多半是模糊的,像是隔着纱窗,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唯独退亲和之后的死亡一节,记得最为清楚。

大约就是在宫中的李月河身故后不久,傅北行色匆匆地赶到了越家后人被划地贬黜的江南之地,并提出退亲事宜。其实此时谁都清楚,和他结亲乃是一个天大麻烦。加之这桩婚事也没几个人知道,便是悄悄退了也不伤颜面。傅北的态度又极诚恳,只说自己身体有疾,不愿耽误了越姑娘。照常理说这退亲之事是无有不成的。

然而,偏偏当年见证了此事的越氏老仆忠诚耿介,自越荷幼时便教育她要忠于前朝、嫁给傅北,使她得知退婚事后一病不起。而这老仆气性极大,以为少主辜负,不多久竟和老妻一道悬梁自尽了。越荷姑娘得悉此噩耗,悲从中来,珠泪滚滚,自责不已。不到几日,亦是撒手人寰、溘然长逝。再睁开眼时,已换了那个从后宫争斗中惨烈败退下来的李月河。

其实此事中没什么必然的对错:于傅北,退亲是他必须为之,而他已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好。得悉越姑娘病倒后也不曾置身事外,只是默默斋戒祈福。他亦不是不曾同那越家老人诚恳解释,只对方实在倔强不听。酿成惨剧,非他所愿。

彼时月河初初醒来,神思恍惚。又念及自己是已嫁过人的身份,何必惹得儿时伙伴为难,于是坦然同傅北私下解除婚约,约定再不重提此事,也不曾对外张扬。然而傅北停留日久终究招来一些闲言碎语,他才离去,越家偏房便逼上门来,口口声声越荷与前朝皇子私通置家族于危地。长房势孤,只剩下越荷和几个仆妇丫鬟。

纵然是失势的越家之中,也少不了争权夺利!越荷纵然知道拖得越久越不利自己翻盘,但她历经前世波折已是心灰意冷,对越家又无甚归属之感,更懒于应对那些跳梁小丑。

恰在此时,本地接到一道圣旨——前朝遗老家眷们大多被圈进在此江南之地。这道圣旨讲的是,皇帝要显示皇恩浩荡,特意加恩前朝遗民们。准其男丁参与新的恩科,并留出一定名额。选其少女充入宫廷,以示亲和爱抚之意。越家名望极重,自在此列。

越荷便对仆妇们道:我去罢了。

江承光的圣旨写得再是言辞华美,终不过是为了借此笼络人心、收拢前朝残余势力。他已当了七年的皇帝,愈发得心应手。越荷想起少时娶她的太子,不由默然。

她心中清楚,前路必不会平顺。甚至从踏上征途开始,便注定了风刀霜剑。可是,假若不走上这一遭,她终归是……越荷知道自己对后宫仍有心结未了。

那是苏合真,是李家,也是江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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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姐姐!”

一掀帘便露出楚怀兰明朗的笑容,正喜滋滋从外面进来。纵然越荷心有愁绪,也不禁被她感染,淡淡笑道:“阿椒。”

楚怀兰也是笑了起来。她是北方少女的长相,爽朗明快,透着大气,远看偶有错认做秀气儿郎的。此刻她一身骑装,半点没有即将参选的样子。

前朝遗老的心思是很晦涩的,既向往着新朝的荣华,又舍不得放下原先的架子。但楚怀兰长在这样的家庭,却偏无半分这样习气,只是健美开朗。她乃是陈帝长姊之女,傅卿玉和傅北的堂妹,也算是皇室中人。按说宫中已有傅卿玉被封作慧婕妤的,是正经的前朝公主。挑个楚怀兰,实在多此一举。然而慧婕妤是个病歪歪的,恐怕寿命无多。

楚怀兰被急急地塞到应选秀女队伍中,便是为了预备补慧婕妤的缺儿。

越荷只觉楚怀兰比她境遇更坏些,因为自己至少有的选,而楚怀兰竟没得选。但楚怀兰仍是每天欢笑玩闹的,不见半点愁态。

说起慧婕妤,越荷却是有些印象的。那是个安静而聪慧的女子,从不参与争权夺利,只静静在长乐宫里养着身子。李月河因傅北缘故亦是怜惜这位前朝公主,从不为难,两人算得上是融洽。然而,在那一日,皇帝突兀地要将贵妃的名字改作“云河”时,是慧婕妤傅卿月立时跪下,言称自己亦不配“月”字,自此改名为傅卿玉。

皇帝原先还给过一个再旖旎不过的“鬓发若云”做遮羞布,却被她硬生生扯掉。这样一来,便是再不晓事的都明白了:皇帝从贵妃名字里夺走“月”字,不是因为喜爱她的如云青丝,只是因为她配不上后位。

傅卿玉向来明哲保身,然而那一次偏偏那样地急切,仿佛一巴掌扇在贵妃的脸上。越荷仍记得那时的羞愤与侮辱,但楚怀兰实在和她堂姐不同。为人毫无机心,爱笑爱闹。她小字阿椒,极易被当做是娇气的娇。然而相识后才会发现,阿椒这小字,于她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楚怀兰像是微甜麻辣的小椒,带着独特的香气。

尽管此字分明有另外的解法——椒兰者,后妃也,又有美德之意。然而同行的少女这般爽朗活泼,越荷微生怜爱,终免不了照拂几分。二人因此结下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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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姐姐,你瞧前头的集市多热闹。”楚怀兰极亲热地搂着越荷肩膀,神采飞扬,又指问两个侍女,“楚翘、连锦,你们说可是不是!”

连锦活泼,自是欢笑拊掌。楚翘却是特意挑出的家生子,细心稳重,见楚怀兰浑不把选秀放在心上的样子,也只得苦笑:“小姐,可别再出去了罢。咱们也快到京城了,万一碰上宫里的使者,叫他们看见小姐这样子……”

“有甚好怕?”楚怀兰不在意地扬头,“反正母亲说了,我是必然选中的。就是落选也好,合我心意!”说着又是扯着越荷的衣袖要和她亲昵。

楚翘无奈,只得退立一旁。

楚怀兰便像是打了胜仗般得意,一面挑起帘子看外头风景,一面招呼越荷同赏。说起来二人同行还是楚怀兰主动邀请的,她是傅北堂妹,又是陈朝皇族,对那退婚之事知晓一些。楚怀兰性情爽直,只气恼堂兄无情,又分外同情遭到退婚的越荷。带着弥补的心态相处,倒让越荷有些哭笑不得。

“那边什么事儿这么多人瞧?我也要看!”忽闻窗外嘈杂之声大作,楚怀兰立时来了精神,摩拳擦掌恨不得下马车围观的样子。夏朝因开国后连遭战乱、人口益少,律法新俗多有抬高女子地位,鼓励婚嫁、鼓励女子走上街头的。所以楚怀兰虽跳脱,行为尚不算出格。

此时马车正经过那挤挤挨挨的当口,越荷侧脸望去,但见一童稚少女跪于地上,头上插着小小的草标。一身过窄过小的白色孝服束在本就瘦小的身子上,再加上她红肿的双眼,越发惹人怜惜。旁边一具腌臜的尸身,惨淡裹在草席里头。少女哭得悲切,反反复复只是一句“求好心人怜惜,帮小女安葬了父亲,小女愿卖身为奴”,看上去十分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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