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108节(1 / 2)
但从他历年屡出冤假错案来看,阮渊陵应是在年底将他贬谪成主簿,这一点也不冤枉他。诸如去岁,袁宣一位亲戚的堂弟在洛阳城内强抢并折辱良女,良女母亲告到大理寺,袁宣收了亲戚的份子钱,不仅放出那位堂弟,还反向判定良女是诬告,诸如今岁的连环受奸案,袁宣判定林绛是扯谎,编造了一位不存在的奸犯,若不是周廉翻案,温廷安引蛇出洞,真正将凶犯逮捕,那林绛可真是比窦娥还冤了。
纵任这一桩案子不分遣左寺,也压根儿轮不到袁宣的头上。
小人气急败坏,在蹦跶跳脚,兹事根本不够入温廷安的眼。
岭南在粤东以南的地方,去洛阳拢共三千多里的奔程,若是走陆路,用寻常的河间鬃马,日夜兼程地紧赶慢赶,至少要十日才能抵达广州府。但目下是秋汛的光景,假令走水路搭舟筏,一路溯游往南,则是顺水而行,耗时折半,不出五日便能舍筏登岸。
打从赵珩之登基以后,水部与工部开始重视河运,身为京都的洛阳,成为了运河线的枢纽,水运是极其便利的,一张路引与文牒,以及荷包管饱,就能行遍国土社稷。
沿河道南下的征程之上,四个人丝毫没有闲着,那随行的褡裢里,最多的物事便是属那卷宗,囊括,文吏郝容的尸身初验、复验以及口供验状,光是验状便已达到一寸之厚,还有堪比繁卷厚帙的『岭南气候舆图』『粤州粮食分布图册』『岭南水文地理坤舆图』『岭南水系钩沉史』。
“竺少卿给咱们筹措这般多硬核读物,也便罢了,那这个『一时辰带你逛遍岭南妙尼庵』是个什么名堂?”吕祖迁信手翻了图册,便避之唯恐不及,推给了周廉。
周廉捧揽一眼,发出暗昧的笑:“看来是夹带了私货的啊。”
杨淳腆然,愣是连翻阅的勇气都无。
最后轮至温廷安手上,她捧阅一回,幡然醒悟,啊了声,解释道:“这其实是一本食册,岭南有哪些以美食盛名的尼姑庵,悉数都标记在册中了,出现在画册上的美尼,应是各庵吸引外客前去的活广告。就像是,洛阳城各大酒家茶楼,各有驰名的歌姬与伶人作为镇楼头面,以吸引众人前去。”
众人闻之纳罕,杨淳愣怔道:“广州府的尼庵,相当于洛阳城的酒楼,这也太稀奇了,我从未去过尼庵,更未听说尼姑所创设的庵厅,可以经营如饭馆那般的生意。”
“在我的印象之中,尼姑不该同僧侣一般,焚香斋戒,日日打坐念经么?”吕祖迁匪夷所思。
“这里头很有讲究。”温廷安笑了笑,她在前世常跑外差,便去过不少佛庵古刹,也同不少师傅打交道,通读过尼庵的演变史,也算是了解尼庵的发展历程了。
“你们可知道,三十年前,藩王在岭南起兵谋反,联袂南夷,攻陷过广州、惠州与雷州,尚是天子的恩祐帝御驾亲征,适才将藩王枭首示众,也镇守住了岭南之境。当时,大邺的地方政权发生了剧烈的嬗变,藩王麾下绝大多数党羽被贬谪、被下野,他们沦为穷寇,为了躲避皇城司的追杀,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按你说来,该不会是藏在尼庵罢?”周廉挑了挑眉心。
“正是如此,相比于寻常的佛寺古厝,尼庵是比较边缘的地方,通常置地于城郭郊野,这些地方兵防松弛,耳目没内城这般驳杂,不失为藏身的绝佳去处。”温廷安道,“随着岭南兵燹之事稍息,商品经济逐渐发达,这些下野的官员成了尼庵背后的大东家,尼庵光靠香油钱是根本支撑不起来的,是以,庵主向内城酒楼茶楼取经偷师,监院教育小尼姑们,不仅学礼佛诵经,还得学琴棋书画,学炊爨馔烹,学摆盘素筵,学待客之道。”
“抵今为止,尼庵在岭南已有三十多年的渊薮,已为当地的黎民百姓所容纳,也成为了新来的外客去岭南时,必造谒的地方之一。”
温廷安道完,徐缓地阖上图册,岭南有七大尼姑庵,每一座尼庵对契着一块广大的粮土,借粮一事,很可能需要疏通尼庵这一层关节。
不过,那位名曰郝容的七品文吏,在奏疏中说,千万不能在岭南借粮,否则,会引发比北地饥荒更为严峻的噩耗。
不论是郝容的死因,亦或是奏疏内容的真伪,他们都亟需彻查明晰。
正叙话间。
“这位官爷,当真对岭南风物好生熟稔,不过,听您的口音,应当是京城来的罢?”
众人处于不同的船舱,舱室与舱室之间用一座插屏、一围垂帘、一叠画案作为阻隔,舱室内部,三壁皆施朱漆雕窗,上施条状栏楯,朱绘华焕。
遵禀出行低调之原则,他们一行人,所搭乘的并非官船,而是一艘民间经营的客船,这一艘客船上往来有士贾诸色,一并负责搬卸运载货殖的纤夫,易言之,人口流动弥足驳杂,三教九流皆有之。
温廷安闻声,哪成想隔屏有耳,不由心生一番凛惕之意。
此刻,画帘搴起,插屏推开,说话人的面目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
仅一眼,众人些微发怔,女子一身鹤纹僧袍,缥色丝罗,合襟衣衩,手持梨木佛珠,剃度的发顶之上,簪以一顶嵌玉尼冠,神态噙着一抹温和笑色,虽说晓得他们隶属官差,但她的神态之上,不惊宠辱,亦不见矜喜。
女子自称望鹤,年岁已抵而立之年,虽没有寻常闺阁那般繁茂浓盛的青丝,但她有一张美得无可指摘的面容,江南女子的柔相,在望鹤身上挥发得淋漓尽致,一颦一笑,皆有生动人心的韵致,很博人好感。
望鹤是一位尼姑。
但她遁入空门了吗,也没有。望鹤用左手抚住自己的小腹,容色柔韧慈和,那个地方已经显怀,看起来,怀胎有七月八月,诞子的话,估摸着是这两个月的事。
望鹤是一位行将成为人母的尼姑。
在大邺佛规之中,僧侣唯有还俗才能成家生子,但尼姑并不具备这般严苛的限制,不过,很少尼姑会选择把孩子生下,尼庵有尼庵的清规,一个尼姑生下孩子后,她会被发卖去内城的窑子,而孩子留在尼庵之中。
“不是,她生得好像一个人,我刚刚好像见到过。”周廉揉了揉额庭,作忖度之状。
其他人亦是觉得望鹤极其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起不起来了。
温廷安翻开了方才那本夹带私货的图册,捻出其中一页,娓娓道,“广州府夕食庵的望鹤师傅,以鱼粥粢饭的素筵见称,广受粤南官府之雅赞,也教夕食庵成为岭南七大名庵之首。今朝南下,能见到望鹤师傅,实是幸会久仰。”
经温廷安这般儆醒,旁三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委实诧讶不已。
“那皆是沦为故纸堆的浮名了,官爷提起,倒教贫尼不知如何自处。”望鹤温婉地笑道,“官爷们是第一回 去广州府罢,登岸后,请贫尼做东,在夕食庵治一素筵,聊表待客之仪。”
也是在这个时候,温廷安发现望鹤不仅仅是夕食庵的头面这般纯粹了,她应承一声,且好奇道:“既然是夕食庵的掌厨师傅,庵厅每暮食客众多,你此番出行,加之有孕在身,怕是多有不便,庵厅忙得多来么?”
望鹤笑道:“承蒙官爷关照了。不实相瞒,每逢冬春节令,恰是夕食庵最为忙碌的时刻,众多食色宴席要提前数月筹备,唯恐过节当日食材紧缺。贫尼本欲在庵中筹措素筵,但月前,秦岭以西的蜀州有一檀越,莫姓,以乐善好施见著,闻北地之饥荒,决意在蜀州掀起粮米义捐,其间,需在蜀州府摆三席以震声势,贫尼颇觉动容,月前北上捉刀,两日前才将将劳碌完,启程归南。”
“原来是为了粮米义捐之事。”温廷安点了点首,对方愿意同她坦诚以待,她也要投桃报李,遂是道,“我们此番南下,其实亦为了借粮一事,岭南素有鱼米之乡的雅称,良田万顷,水稻丰盈,一年两熟,若能借粮济北,当是解了燃眉之急。”
温廷安并没有提及他们要查郝容之死的事,以免打草惊蛇。
望鹤顿首道:“既与官爷此番相见,便是莫大的缘分,贫尼虽是微末之身,但在广州一众农粮商行里,多少有些声望,若能帮衬一二,当尽绵薄之力。”说着,望鹤抚着小腹,“也算是提前为望鹊积下今世的福泽了。”
望鹊,应当是望鹤给孩子所取下的名字。
吕祖迁很纳罕:“循照旧例,孩子当随父姓才是,这孩子的生父在何处?”
此话一落,原是融洽的氛围,一霎地变作冷寂,温廷安能望见近前女子,玉容上覆落的一抹霜色,甚至连那纤细笔挺的骨骼,也是流淌着哀伤的河。
这种问话自然是捅了马蜂窝,周廉给吕祖迁递了阻话的眼色,吕祖迁讪讪地喝其茶来。
温廷安代为告歉。孩子的冠姓权,在大邺而来,一般都由人父做主,吕祖迁这么问,是代表着世间大多数男子的普世价值观,但对一位混迹在风月烟花之场的女尼而言,却是讳谈的事。
望鹤眉眼仍旧噙笑,不过,笑并不达眼底:“望鹊没有父亲。”
“其实她姓什么,也不如何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讳字,我希望她能如落红点点的春鹊,随遇而安,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脚踏实地做事,有自己的一番净土,静守己心,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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