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2 / 2)
“那……”许夫人及时收拢了自己愕然的神情,心思一转,道:“那些书……很值钱吗?”
“值钱?”许松龄反问了一句,接着说:“一本或许不值什么,但理在一起,那是无价之宝。”说罢,自嘲道:“空自我们许家也是书香门第,你们眼皮子就这样浅,见识还不及一个小丫头。她回头把兰荪那批书转手卖了,许家老宅也买得下几座。”
许夫人咋舌之余,忖度着道:“她能有这样的机心?我还真没瞧出来,我还以为她早上是赌气。”
眼看到了山脚,许家一众亲眷低杂的谈话声已经飘到耳边,许松龄不知可否地说道:“再看吧。不管她怎么想,许家也不至于亏待她。”
苏眉一个人立在许兰荪墓前,嘴唇翕动,如祝如诉,唐恬和绍珩站在一丈地外默然看着,叶喆在下头几排墓碑间走来走去,去看上头的碑文墓铭打发时间。夜风骤起,灰红的云幕遮住了山尖,苏眉瑟缩了一下,恍过神来,咬唇盯了一眼那墓碑上的字迹,僵硬地扭转了身子,走到唐恬跟前,眼中带着愧色:“我耽搁你了,我们回去吧。”目光落在虞绍珩身上,亦是十分抱歉。
暮色沉郁,苍林幽寂,一山的墓碑笼在黯淡微光中,像码放齐整的标本,有一方便凝涸了一个生灵。步道上的黑绿的松枝被山风吹得悉悉索索,唐恬忽然有些害怕,紧攥着苏眉的手,人也往她身上贴了贴。叶喆在后头看着,颇有几分想要取而代之,奈何之前碰过钉子,不敢造次,只能跟虞绍珩挤眉弄眼。
到了山下要上车回城,四个人却踌躇了一下。虞绍珩见叶喆不动声色给自己递了个眼风儿,自然不肯掠美,便一本正经地对叶喆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公室一趟,麻烦你送师母回去?”
叶喆忙接过话茬,肃然答道:“你这话也太见外了,我份内的事嘛,你放心!”然后便问唐恬:“唐小姐是住挹江路?那先送你,再去东郊。” 唐恬见他说得冠冕堂皇,又有苏眉一道,只好点点头,拉了苏眉上车。
虞绍珩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头,进城之后便拐了弯,绕道回家。吃过晚饭,他忽然想给叶喆打个电话,问问苏眉那里有没有什么事,转念一想,若是有事,叶喆必然要来告诉他的,既然他没说,那就是没事,自己也不必多此一举。可释然之余,他又觉得心里轻飘飘的,像微风里飞着一只失了线轴的风筝,犹自拖着一丝绵长的线绳儿,从草尖上、水面上、树梢上……沾沾滞滞地拖荡过去,一路绊着草叶水纹,却又停不下来。
他跟两个相熟的侍从到配楼里练了一阵子剑道,放下竹刀,方才觉得清醒笃定,以为今晚必有一夜好眠,不料睡到夜半,一片沉黑中却突然醒了。
他翻身下床,房间里插瓶的蜡梅幽香不绝,窗外唯见寒星耿耿,一时之间,他竟不敢去回想方才惊醒了自己的梦境。
起初,他没觉得那是梦。
就是今日在墓地里情形,只是唐恬不在,叶喆也不在,只他一个人看着苏眉在墓碑前细细祝祷,她雪白的面庞被隆冬的冷风冻出了微薄胭脂色,衬着乌沉沉的衣裳,像幽夜里的银莲花。他想,天色晚了,他们该回去了,便走上前想要劝她,然而他还没有开口,她却静静地转过脸来,他的视线一碰上她的,周遭的景物立时变了!隆冬换成了仲夏,阳光从丰肥饱满的紫薇花荫里洒下光斑点点,浅色裙装的少女发辫低垂,薄薄的刘海被风吹开,眉心一点娇红,柔润的眸子里有困惑的笑意:
“敢问先生台甫?”
他悚然惊觉是梦。
他知道,他是不对了。
11、琴调(四)
监听许宅的设备还没有拆,虞绍珩鬼使神差地走到暗房,才省起此时已过了午夜,可他还是打开了旋钮,预备着一无所获。
然而电线那头的人却像是不肯辜负这个心思芜杂,夜半而来的窃听者——耳机里竟铮然有声,却是苏眉在抚琴。琴弦的震颤余音被电流细微的沙沙声盖住了,音调未免直切,但那伤心却历历分明。
他以为她该弹《胡笳十八拍》,然而细听片刻,却是《归去来辞》,正是许兰荪心爱的。原本悠扬婉转的曲子,叫她弹得萧瑟索然,一片荒寂,仿佛红鸾喜唱成了鸳鸯冢,叫人听着别有一番恻然。
他拔下耳机,靠在椅子里一动不动闭目静听,原想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不料,却总是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勾勒她抚琴的影像,也不知她琴弦上可曾沾了泪?那头的琴声渐渐有些凄厉紊乱,他的身子不觉僵直了,只听猛然间连串的乱音,曲不成调,宫商裂响,接着,便再不闻丁点儿琴音——是她的琴弦,断了。
他霍然起身,叩在桌案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然而这冲动也只是一刹那的事,他冷静下来,缓缓坐了回去。
他今晚醒过来,就知道自己是真的不对了。
其实这事之前他自己影影绰绰的也知觉过,只是一闪念就用旁的事搪塞了。现在雪泥鸿爪,一个印一个印的按图索骥,似乎他早就在她身上留心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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