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槐树纪事 第35节(2 / 2)
她泪光闪闪:“可我不管遇着谁,我只要你,我不要旁人的。”
章望生道:“这是你现在的想法,等你遇着了,就会忘了我,况且你这个年纪懂什么爱不爱的呢?咱们一块读《战争与和平》,娜塔莎十二三岁爱上的人,后来还爱吗?不爱了,少年时的感情自己当时是看不清的。你才十几岁,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我对雪莲姐还有女同学有些情愫很正常,你要我对你这样,我成什么人了?”他想起那些悸动的某个瞬间,把它当作没发生。
南北终于哭出声:“那你要我怎么样嘛,你干嘛跟我说这些?谁要听?我晓得,你记恨我呢,你其实一直没忘那个事,你觉得我靠不住,我说再多你也不信我。”
章望生被她眼泪搞得很伤怀,他拉过她,给她细细擦眼泪:“我怎么会真记恨你,你这么说,我倒真要伤心了,我要是记恨你,还管你做什么?”
南北抽抽嗒嗒的,她心里乱套了,像没套缰绳的马,到处跑。她一下听了他太多话,脑子混沌。
“你慢慢会明白的。”章望生轻抚她后背,像怀抱一个柔弱孤独的小羊羔。
这次长谈,也没说要怎么样。南北情绪低落着,不过,章望生说亲那个事,拖拖拉拉,时不时有人上门,一直没个着落。
日头落得越来越早,水缸被冻裂,月槐树光秃秃地在风里摇,人又都穿上了棉袄,小孩子排一排在太阳地里使劲挨着挤,这样能取暖。章望生日记没断,他通过自学,学会了好些东西。天气越冷,纯自然的生理冲动反而越强,感觉来时,什么都阻挡不了那些汹涌澎湃的欲望。
他感情上没有爱上什么人,可身体需要一个女人,这让他觉得羞耻,只能让自己加倍的劳累,来忘却这些。南北似乎消停了,她天天淡淡的,照样吃睡,去念书。学校其实不尽如人意,毕竟公社的高中,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劳动实践课,章望生晚上要单独辅导她很久。
她在学习上很努力,一点就透,章望生看她进步非常欣慰。
冬天照例要修水利,学生们也去参加劳动,扛着铁锹,几个男生抢着跟南北搭档,她心情又好起来,她从小就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尽管,她压根瞧不上这些男生,但不妨碍她享受人家的献殷勤。
她高兴了,会抛去个甜蜜蜜又娇滴滴的眼神,叫男生魂不守舍好几天,夜里都在细想。可她翻脸也很快的,前一天还眉来眼去,有说有笑,第二天人家找她说话,她就装听不见了。
章望生在地头看一群学生在那歇息、玩闹,有个男生,比南北大两岁,天天跟着她,他看在眼里非常不舒服。有一回,这男生追南北跑,她绊倒了,男生撞她身上两人滚一块儿,南北似乎觉得怪可笑,爬起来给他拍身上的土,特别用劲儿,像打人。
“那个戴什么荣,你跟他关系很好吗?”章望生晚上回家问她。
南北嗤道:“戴英荣啊?他脑子不好使。”
章望生对她这种随便嘲弄别人的态度,很耐心纠正道:“别总是轻视别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南北摆弄着发梢:“我就说说而已,你总是摆出个当老师的样子,很烦的。”
章望生没这个意思,她非要曲解,看见他脸上无奈,南北心里很快慰。她现在特别叛逆,一说话,就夹枪带棒。
“你是大姑娘了,跟男同学走太近不太合适。”章望生只好换个话题。
南北讥诮道:“哦,我跟人家投缘而已。”
“我怕人说你闲话,你不是不清楚公社的环境。”章望生现在面对她,经常觉得无可奈何。
南北道:“我也没干什么呀,你放心好了,说闲话我受着,又不是说你。”
章望生欲言又止,南北挑衅道:“男生都喜欢我的很,我要挑个最顺眼的,等毕业了就跟他搞对象。”
章望生郁郁地看她一眼,没再开口。
他这一眼,特别阴沉,南北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就给忘了。
整个冬天,两人过得都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纯粹是南北单方面的。一直到过新年,两人关系好像才缓和一些,南北最喜欢过年,她新做了身衬衣衬裤,还买了个小镊子。
同学之间,不晓得谁偷偷拿来民国时期流传的广告画,那上面的女郎,全是细细的眉毛,特别好看。南北照着广告画,给自己修眉毛,眉尾下垂,衬得脸柔和美丽,她还用火钳子烫了卷发,蓬蓬松松,整个人瞬间大了好几岁。
这一下,惹得几个公社都知道了她,她一出门,太显眼了。劳力们渐渐都留意到了南北,女人们也议论她,说她小小年纪就这么骚,难怪章望生不娶媳妇,天天一脸春光的,一看就是开了荤了。
大概是元宵节前后,章望生听到这些闲话,特别难听,一群劳力在那笑嘻嘻说什么他妹子那么小,尻不尻得进去,又说肯定爽死了章望生。
他当时就给了说话的那人一拳头,再之后,打成一团,章望生鼻青脸肿地回家来,南北吓坏了。
章望生本性不爱暴力,心情很不好,他垂着脑袋在马扎上坐了半天,从柜子里找到一根烟,是过年时队里分烟票买的。
“三哥……”南北紧张地上前,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章望生眼睛乌紫,充着血,他在县城时因为好奇跟男同学尝试过抽烟,觉得苦,呛人,便放弃了。这一回,他似乎感觉不到了,手指夹着烟,沉默地抽着。
南北像小燕子一样栖息在身边,她极其不安,给他拿药水慢慢擦着脸上的伤,怕弄疼他,南北动作非常轻柔。章望生沉沉盯着她,另只手伸出来,在她脸蛋上轻轻抚摸着。
“三哥,怎么回事?”
章望生太阳穴突突的疼,他皱眉抽尽最后一口,烟蒂丢地上,碾碎了:“去做饭吧,我看会儿报纸。”
他起身取来份报纸,报纸上登了河北一名公社中学女学生因为英语交白卷受到批评自杀的事件,还有什么批林批孔,他浑身都疼,也没什么精神细看,又很快丢开手,不觉间,他走向柜子,再次点燃了一根烟。
第39章
这种事,传得向来快,污言秽语在乡下人听来都是惯了的,章望生跟人打架,那就打了,正好看热闹。
他没跟南北解释怎么回事,要怎么说?太难启齿了,南北追问不出来,她自己倒先听人说了,这在她心里反倒刺激出别样的情绪来,没做这种事,却担了虚名,她其实很想跟章望生发生点什么,这样,他就甩不开自己了。
出正月时,知青李崎跟公社一家姑娘结婚办喜酒,红白事自然要请马六叔主持,不过上礼簿李崎找了章望生。来的知青,陆续结婚了,刘芳芳是最大的,她不为所动,据说是还做着回城的梦。
天依旧冷的很,四处一点生机也没有,只有平原上的麦苗是绿的。酒席一办起来,热闹了,人声鼎沸,土灶四周全是人在忙活,妇女们搋面蒸馍,劳力们磨刀杀猪,油锅里炸起馃子。
头天晚上平日有来往的就得吃副席,章望生带着南北,跟刘芳芳几个坐一桌。
副席是猪肉烩白菜豆腐,一桌一大盆,冒着热气,南北旁若无人拿起筷子:“来,来,别客气。”同桌还有本公社的妇女,瞧她那样,撇了撇嘴。
她才不管那么多,辣得不停哈气,很过瘾。章望生被李崎叫去另一桌,全是男人,章望生很寻常地坐下来,因为是喜事,肯定没人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李崎递根烟给他,章望生便把烟暂时夹到了耳朵后面,他那个样子,跟月槐树公社的劳力们就一样了,别人看他也顺眼。
等吃完席打牌,章望生没参与,几个大男人把牌甩得很起劲,输了的头上顶块砖头。见章望生要走,都别有意味地笑,那个笑,仿佛在说他章望生急着回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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