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拨云见日(1 / 2)
西元二○一○年五月七日
毓璇虽然心里惦记被我丢入运河的铁盒,却还是遵照我的吩咐,急摧油门远离望月桥。
「先到孔庙一趟。」
顶着呼啸风声,我刻意加大音量对毓璇说。
「去孔庙做什么?」
「我把手札藏在孔庙里。」
「什么?你是什么时候把手札藏在孔庙?你打开铁盒了?」毓璇着急地问。
毓璇现在一定满肚子的疑问,恨不得马上知道答案,但我倒是颇陶醉在这种率先解开谜题的优越感之中。
重回孔庙,顾守的工作人员正准备关闭大成殿的园区大门,我向她表示有私人物品遗留在内,希望她能通融让我入内寻找。
进到大成殿所在的合院,我直接走向大成殿台基的其中一个角落,伸手探入「螭首」的大口中,取出上午被我捲成筒状、放在其中的手札。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回到金门过暑假,总是喜欢将糖果藏在村子口风狮爷的嘴巴里,夏日午后的高温,常使糖果变得黏糊糊的,那个时候还天真的以为是风狮爷偷吃了糖果。
「其实今天早上我们参观孔庙的时候,我就打开铁盒了,然后趁你不注意,我把手札藏在这个地方。我想到把『三间四尺八寸』做度量衡单位的转换,试着把它换算成间、尺、寸、甚至于公制单位,当我发现换算成寸时,数字确实与某个歷史事件有关。三间四尺八寸等于二二八寸,铁盒的密码就是二二八。」我说。
「原来你早就解开密码锁了,却瞒着我。」毓璇的口气显得有些不高兴。
「对不起,因为早上我必须和侦办陈教授命案的刑警见上一面,就在你离开去买香肠的时候,我觉得带着手札太危险了,又来不及告诉你详情,所以…」
「这件事你也没告诉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和那位刑警搭上线的?」
「昨天下午我们被临检的时候,他就是前天跟踪我们的那个人,也是陈文钦教授的儿子、天地会的一员,名叫陈博威。他在还我身分证的时候,塞了张约我今天在孔庙对面咖啡馆碰面的纸条。」
毓璇听了瞪大眼睛,说:「你还有什么事没对我说?」
「没有了,对不起嘛!」我不敢直视毓璇的眼睛,并且语带哀求,希望得到她的谅解。
「算了,下不为例。」毓璇悻悻然地说。
我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手札放回背包。
取回手札,我们没有多作停留,骑上机车就直奔正贤家。
快到正贤家的时候,毓璇问我:
「曾嘉泰没有拿到手札,会不会伤害何教授?」
「如果曾嘉泰真是杀害陈教授的兇手,就算我们把手札给他,你想他就会放过何教授吗?不过我想何教授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重回昨晚睡觉的房间,毓璇、正贤和我三人围坐在地板上,正中央放着那本古老的手札。三百年歷史的泛黄纸页,又曾被我捲成筒状,此刻感觉手札异常脆弱。
其实上午要将手札塞在螭首口中之前,我内心曾经一度激烈挣扎过。虽然这几天的天气还算稳定,但午后的阵雨时常说来就来,我深怕会毁了这本珍贵的文物。
此刻我的心情是既兴奋又紧张,期待能一窥这本手札内的秘密,却也有些近乡情怯,我想他们两人应该也都与我有相同的心情吧!我们就这么冻结着注视那本手札,像是在比赛耐力,看谁最先撑不住,第一个伸手翻开手札。
眼前的手札因为溼气而发霉,更因为虫蛀而显得破损不堪。
最后还是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掌心的汗水,怀着朝圣的心情,摒住呼吸,像是就要打开潘朵拉的盒子一般,小心翼翼地动手翻起那古老而脆弱的纸页。
毓璇和正贤都把头给凑近了过来,我们并没有逐页、逐行仔细阅读,而是大略瀏览着,寻找我们最想知道的内容。手札里记载的大多是天地会的会务,直到我们看到了「日月之护」这四个关键字,我才停止了手的动作,开始一字一句地阅读起这页的记载。
这页就记载着我们最想知道的秘密,开啟日月之护的另一把钥匙,竟然就是一直待在我背包里的那面铜牌,天地会总舵主的腰凭│「共洪和合」四个字。
「原来日月之护真是从赤崁楼经由地道埋入的,而且是郑经把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拆成两部份,分别交由天地会陈近南总舵主和明朝皇室寧靖王保管。但如果真如我们所推测,『雨伴人无影』就是寧靖王交给郑宽的其中一把钥匙,那要如何与『共洪和合』组合成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
我抬起头撇见毓璇脸上掛着得意的微笑,那笑容不只表现在嘴巴,而是连那散发着慧黠光芒的双眼都充满了笑意,我感觉到那笑容有点熟悉。对了,当我向毓璇说我解开了铁盒的密码,并把手札藏在孔庙的时候,我想脸上应该就是浮现着同样的笑容。
「你们都看不出来吗?这是一个很简单的谜题,简单到我都感到有些惊讶。果然,这两把钥匙摆在一起,就能看出解谜的技巧了。」
毓璇瞪大眼睛,好像在说:你们竟然看不到这么显而易见的谜底?她那讶异的表情,似乎带着点嘲笑的意味。
「好啦!你别卖关子了,说说你的想法吧!」我没好气地说。
「这是一种字形谜题,称做『离合诗』,解题的技巧与字义无关,而是透过分离或结合诗文中的文字来解谜。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字谜?下楼来,金簪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皂白何须有;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言相思一撇消。猜十个字。」
「那十个字?」正贤问。
「下字卜落,得一;天字无人,得二;王字去了一竖,得三;詈字不留言,得四;吾字失口,得五;交字的上半部,得六;皂字没有白,得七;分字缺刀,得八;仇字无靠人,得九;千字消一撇,得十。」毓璇说。
「然后呢?这与日月之护埋藏地点的谜题有什么关係?」
「解谜的技巧是一样的。雨伴人无影,伴字无人,得『半』。共洪和合,共字和那一个字合而为洪?」
我完全明白毓璇的意思了,于是脱口而出:
「三点水。所以这两句话合起来,就是个『泮』字。」
绝对错不了!我想起了《清代天地会源流考》一书中,被人用铅笔圈画的天地会别称「三点会」。真想不到开啟日月之护的其中一个关键,竟然就这么大剌剌地在天地会中流传着,或许陈文钦教授也已经解开了这部份的谜题。
「完全正确。所以日月之护就埋在泮宫牌坊底下,真没想到我们今天早上还去过那里。」
正贤恍然大悟似地拍了一下手掌,摆出一付「宾果」的表情。看他们两人如此振奋,我实在不忍泼冷水,但还是得告诉他们实情。
「我想恐怕不是,泮宫牌坊是在乾隆年间建造的,而且还是官造的,不可能被用来标示日月之护的位置。」
我将手札往前翻了几页,然后停在有关陈永华监造孔庙的记事,阅读着该页的文字。
「不过我想也相去不远。标示日月之护的不是泮宫牌坊,而是泮池。你们看这里,这部份记载的是孔庙监造事宜,应该出自陈永华之笔。这里提到孔庙的地点与建筑物的配置必须严格遵守郑经所绘的平面图,而且还要求地基与泮池不可挖掘过深,甚至明确定出深度上限。你们不觉得有问题吗?」
我指了指手札里的一段文字,接着说:
「大概是因为这个深度以下就埋藏着日月之护吧!如果郑经选择孔庙中的某一建筑做为日月之护的标註,没有比泮池更合适的。其他建筑物都有可能遭到改建,不但会被变更位置,还增加施工过程中挖掘到日月之护的风险。但如果是水池的话,不但位置不会有太大变动,也不需要深掘地基。」
「听说如果真的挖到宝藏,可以与政府四六分帐耶!我们可以拿到四成的报酬。」正贤说。
「嗯!如此一来,所有谜底都揭晓了,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知道了,杀害陈教授的兇手也几乎可以断定是曾嘉泰。」毓璇说。
真的都揭晓了吗?不,还有一个谜底尚未揭晓,那就是郑克臧夫妇遗骸的埋藏地点。
其实我并不是很在乎所谓的宝藏埋藏在那里,这几天我一直惦记在心上的,反而是郑克臧夫妇的墓穴,那才是歷史与考古的一大发现。所以我再将手札往后翻,翻到了陈文钦教授所说的那段文字。
正如陈文钦教授所说,陈梦瑋确实言明那段文字就是关于墓穴地点的描述,但也仅此而已,完全没有其他更明确的解释。那段文字的内容和陈文钦教授告诉我们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它的书写排列方式,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承天擘海威镇
东南郑氏三世开台千里洪荒延平
一脉守明百年河山拓土七鯤建兴
圣庙孤臣残躯永伴护国忠灵
共享万民崇祀
每一行的字数不一,而且都断在很奇怪的位置。
「这断句断得很奇怪。」我喃喃自语地说给自己听。
毓璇却不认为这值得大惊小怪。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很多古书都是这样的。中文以前没有标点符号,又因为使用毛笔书写的关係,字体大小不好控制,所以常断句在不恰当的地方。我们中文系在看古籍诗文的时候,就常需要帮原作者标示适当的断句处。」
「但是你们看,中间字数较多的这两行,前面的字体还很大,后面却愈写愈小,感觉好像是硬要把字给挤在同一行似的。」我说。
「这真的不需要大惊小怪啦!肚子饿扁了,都忘了我们还没有吃晚餐。我去买些滷味、咸酥鸡和啤酒,庆祝我们解开了日月之护埋藏地点的秘密。然后我们明天把宝藏的所在地以及陈教授命案的兇手告诉陈博威刑警和柯分局长,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就这样,毓璇跑出去买宵夜了,正贤继续埋首于他的数位世界,我则读着手札里关于郑克臧遇害以及陈梦蝶殉夫的记载。读着读着,我的心情愈来愈觉得沉重,湿润的眼球让手札上的文字看起来模糊不清,泛黄的纸张上有着几滴像是泪水留下的痕跡,我分不出到底是我造成的,还是陈梦瑋在写下这段文字时所留下的。
我闔上手札,但就在下一瞬间,我的思绪却突然连结到了另一个尚未揭晓的谜题,也就是毓璇刚才提到的命案兇手。
虽然我大概知道这人是谁了,但有些命案的细节还没有釐清,这些细节就像是某种失落的环节,在尚未串联整起事件之前,我就不能百分之百地断定兇手的身份。因为那就表示我的推论还存在着统计学上型一误差与型二误差的可能性,无罪的被当成有罪、有罪的被视为无罪。
所以现在我必须确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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