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2 / 2)
“说起孔夫子,”云裳转而看向云扬,冰俏如雪的脸庞无一丝温度,“云先生读这么多年圣贤书,最该知道孔圣人是如何诞世的?”
云扬浃汗讷讷道:“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
所谓礼教,便像那路边手艺人捏的面泥,因百代世俗流转不同,礼的成了非礼,非礼的也能变成俗契。孔夫子的生身父母只因年龄差距过大,不符合“周礼”便成了野合,圣人犹如此,凡人何以堪?
以此为标准勘定一身之罪,刑私一人之命,又与江洋大盗何异?
月支氏被这一连串的反驳迫得急喘几口气,指着云裳说了两个“你”,再说不出一个字,似一张被风揭下的老树皮跌回椅子里。
云裳却没放过她,咬着牙道:“既通论语,你更该知道还有一句话——老而不……”
“嘘。”
不知何时近前的容裔拿食指按上她的唇,低头瞧着那双忍红了的眼圈,这次直接拿指腹揩了上去。
“别勉强说伤人伤己的话,有人心疼的。”
如果华云裳是他,那么无论她说多少伤人言语,容裔只会抚掌叫好。然而他清楚,这姑娘口不硬心更软,一时解气骂了这句“老不死”,可过后她自己心里也不会好受多少。
有他在呢,怎么也轮不着她跌了身份去直面风霜刀剑。
“姑娘,你做得够好了。”
容裔转身挡住她,睥着眼色扫向座下。结果,还没等摄政王白脸毒舌的功夫登场,那月支氏听出云裳未竟的后半句话,气得直接痰风上脑,歪着嘴角从椅上跌了下来。
云扬赶忙去扶,容裔动作更快,回手就把云裳的双眼给遮了,“啧,当心别看,别污了咱们姑娘的眼。”
云裳微怔。温暖的皮肤盖住了她的眼睛,却没捂住耳朵,云扬焦急而乞求的声音从堂下传来:
“恐是大厥(中风)!这病见不得风,华……姑娘,能否请你不计前嫌,先腾间屋子给家母安置,云怀逸感激不尽!”
云裳动了动嘴唇,听见容裔径先哼了一声,威沉的声音搔得她耳眼发酥,“讹人也没这样的,回头在华府出了事,难不成还连累华小姐害死了人?”
云扬心系老母,听不得死字,又不敢反驳摄政王,只能对着华云裳请求:“姑娘,我明白姑娘心头有大委屈,但请看在家母年事已高的份儿上……她此时当真不能轻易挪动,求姑娘救人一命,可好?”
“好笑。”容裔像和这家人杠上了,半点不为所动:“当初你口中的华姑娘同样受伤不可轻易挪动,本王这才就近带她回府,怎么就成了尔等口中的行事不检?噢,等你们出了事,又反口变成年事已高、请看薄面,本王倒不知,谁家薄面脸皮能厚成这样?”
云裳睫毛轻颤,在敏感的掌纹留下痒痕。
他不客气甚至称得刻薄的一字一句,都是在替她讨回公道。
清凛的蔻木香带着窝心的暖意,一缕缕往她心臆里淌。
云裳费了些功夫才将那颗飘忽无迹的心按捺住,扳开容裔的手掌,看清堂下倒地的老人和混乱的家眷,淡淡吩咐:“华伯,将人安置到东厦,请崔医士来瞧瞧。”
她不是月支氏,也不想成为月支氏,即便心中有千仇万恨,做不出取人性命的事。
容裔怜惜瞧着他的小姑娘,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前世那个口不能言的华云裳。
如果没有重来一回的机会,他不会多事去查云家的旧事,也就不会得知那失智的姑娘心里压着这么一桩陈年冤屈——那她会怎么样呢?
容裔再一次发现自己的混账,前世他白白娶了人家姑娘,却连早逝的岳母是什么人都懒加过问。
那么个看见一朵花凋零都会委屈不已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住这些?
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正与云裳的目光相碰,后者倏尔惊触:又是这样的眼神。
许是方才他给的安全感太真实,让云裳几乎下意识想问:你到底在透过我看谁?
但她硬生生忍住了,定了定神,屈膝真心实意地向容裔道谢:“今日之事多谢王爷。”
一码归一码,她谢的是容裔给她的这份体面,不是她自己需要,而是一个至尊无匹的人开口替母亲证明:一个女子被人所欺,并非她的过错,一个女子被人光明正大地追求,也绝非是她没有廉耻。
女子生于世行于世,亦可如男子般坦荡无瑕谪。
她清漪动人的目光坦荡无瑕地看向容裔,“我送,九爷出门。”
容裔错愕一瞬,继而目光大动,“叫我什么?”
“……”认真道谢全无他念的云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转身当先引路。
容裔两步跟上,迫不及待地追着说:“我没听见,你、能否再唤一声,或是像咱们上次说好的,叫我声……”
“……”云裳恨不得收回方才那番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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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如何喜出望外且不提,他登门向国公府的千金小姐求爱之事,却如他所言,未出三日广传九州。
最先收到消息的是东宫,容玄贞大发脾气,盯着御书案上那方绣着“汝”字的香帕,霍然攥进手心,眼里直将冒出火来。
“岂有此理!他不但要夺孤的江山,还想抢孤看中的人!”太子失控的低吼如同困兽,“凭什么,孤有仁德之名,万乘之兵,凭什么还要继续容忍他!”
“殿下稍安勿躁。”谢璞在墀下安抚,“眼下便是殿下小束冠,接玺印,四方藩属前来朝拜。只消等到殿下手中权力稳定……”
“等等等!母后让我等,相国让我等,你谢幼玉还要让我等!”
容玄贞随手扯下腰边玉佩掷到谢璞脸上,冷笑:“别当孤不知你心里想什么,你趁早歇了那份儿从中得利的心,孤吃不着肉,能轮着你喝汤?!”
谢璞被这过于粗鄙的话斥得一愣,两谭盛着墨的渊眸深了下去,身体却驯服地跪下,一言不发听着太子发怒。
“母后还想让我娶华家的二姑娘……”容玄贞神经质般地念叨,“那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比她姐姐云泥之差,岂能入孤的眼!”
西宫之中,婉太后也被摄政王出人意表的举动将住了军。正巧“芭蕉喜”回报:聿国公府二小姐似被软禁了起来,这消息更在婉凌华心上蒙了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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