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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一路开,油车特有的气味在车厢被窗外风刮散,闷鼻的腻。夏月在后座,头向左,目光失焦。

心有波澜,也仅仅是波澜,水花一点点。

童年经历太深刻,以至于她对情绪的控制远大于情绪对她的控制。

谢冷雨啊。夏月缓缓闭眼。

她原是寄住在他家的陌生人,按身份、按性格、按归宿,他们的人生差异像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一条波涛汹涌,一条安静如镜,环境的不同完全影响了生命的律动。

打招呼是最熟的动作——他们的关系本该是这样。

无论是贫是富,不参与、只旁观——他们的关系本该是这样。

但,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了呢?

回忆如风倾野而来,不紧不慢的。好吧,那就说说这一场拿不出手的几乎要摔碎她的过去。

大约4岁那年,阳光温驯。

夏月不小心打碎家里一套碗具。

母亲许美荷看到后暴怒:“我都跟你说了要拿稳,你没听明白还是不长记性?!”

“对不起。”尽管她惊恐且愧疚地说,许美荷已拿起墙边扫帚向她打来,伴着重重打击声,她瘦弱的脊背一股剧痛,她没忍住哭,许美荷骂她不许哭,然后骂没用,接着打,直到打到她不哭。

她的童年,回想起来只有虐打。

出门没喊人,被打,吃饭筷子掉地上一根,被打,顶嘴,被打,翘腿坐,被打。

在家里,父母的爱是一种高概念的存在。

打是亲、骂是爱、为了你好、黄金棍下出孝子,痛苦、委屈、伤害都可以用爱来包装。

作为懵懂的孩子,很难分辨真假,只好为父母的行为合理化。

贬损的语气、不耐烦的表情、漠不关心的态度、随意的打骂,恶臭情绪的爆发,无论她是否感受到了伤害,在一个生来爱父母的孩子心里,这些都可以美化。

身体虐待是家教,长期忽视是让你独立,养育缺席是因你才在外挣钱,本该父母去承担的义务与反思的困难,都归责到夏月身上。

一个4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只能随父母的归责也渐渐觉得是自己不好。

是她害父母辛苦、害父母不高兴。

夏月的父母夏正强和许美荷属于包办婚姻。

夏正强大许美荷十岁,周围人把这事儿当正常现象。毕竟在那年代、那地区,一个偏僻落后的村里,女人的年龄价值等同于子宫的质量状态。

在一间窄小的泥坯房里,夏月出生了,无与伦比的漂亮。

几乎见过长开后的夏月的人都说,这女孩长得特别乖,万里挑一。

父母越糟蹋她,老天便加倍地宠她,除去美貌,夏月还聪明。

乘法口诀念一遍就记住了,算术题总比其他孩子总是快一倍时间做出,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小天才。

5岁那年,算命先生强拉着给她看掌,一看她手掌有个罕见的五角星,算命先生惊声,说了不得,这是贵人运、凤凰命。

夏月忧郁地冷笑。

6岁,她看许美荷打牌输掉半年夏正强打工的钱,然后被他用十厘米铁棍暴打。

看许美荷拿刀追着嫖娼进局子的夏正强砍。

有一次,许美荷在家里哭,哭得夏月心疼,她过去想安慰,却被许美荷拽过去掐手腕瞪着,骂她拖油瓶,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跟他离婚了。

说如果不是她,她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

以后每当许美荷哭,夏月就再也不敢过去。

从小到大,她是父母嘴里的麻烦。

“不要来找我。”

“怎么又要钱?”

“寄生虫。”

“这周钱不给了,你怎么不去捡垃圾卖钱?”

哪天他们吵起来,她爸夏正强就会说:“都是你生的报应!天天就知道花钱!”

他们一句句扎心的话影响着夏月,每一次,她在许美荷不耐烦的表情中拿着班费走出家,她不想上学,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在墙边埋头哭。

她自责地想,爸爸妈妈,如果我的成长要带给你们那么多痛苦,我可以不出生。

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缺钱不敢要,受伤不敢说,在外面受委屈了不敢说,哭是更不敢在他们面前哭,一双新袜子也不敢要,一边恨、一边愧疚和恐惧,“我给家里添麻烦了,是我不够好,我要想办法让父母别生气,我要懂事”,为了做他们心中懂事乖巧的女儿,为了得到父母的赞扬,她什么都愿意。

那时太小了,不懂其实懂事是一种恐惧。

意味着,我害怕父母。

更糟糕的是——

她是独生女,但父母心中永远有一个隐形的“弟弟”。

夏月最喜欢雨天。

坠下的雨声很有安全感。

雨声砸在池塘里、叶片上、田埂上、手心里,千针万线穿起整个村落,她撑起一把透明伞,走在湿漉漉的雾气里。

这样,走着走着,就会忘记一些烦恼和不公。

夏正强嫌弃许美荷生不出一个弟弟,要给夏月改名叫夏招弟。后来因身份证改名要交“服务费”,他舍不得钱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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