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雪洗冤,兰去空犹在(1 / 2)
这自古繁华的云州,稀奇事从就没断过,集市上卖着西边的昆仑奴,塞外的金发胡人穿城而过,东海运来的红玉珊瑚,南国狻猊巨象。不过这些稀奇事看久了也就稀疏平常了,既是没见过的随便绕着云州城走了一日都能见个遍,不过今日却有所不同,城内的百姓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巍峨的云州府衙外看热闹,毕竟不是谁有生之年都能看见一王侯贵胄被当众受审的罕见事。
今日,叶寒也挤在拥挤的人群中,与江流画一起站在府衙最前面,明镜高悬下,青天白日,罪恶无所遁形,可总是来得太迟。
萧铮一身青黑官服,正然凌坐于高堂之上,肃然刚毅,铁面无情,堂下定国公囚服加身,老态毕现,铁链加身仍高傲不服,双腿不跪,公然挑衅十足。
府衙外人群里低头交耳不止,突闻惊堂木一拍,里外穆然安静,萧铮声如酷吏,“犯人张衷书,你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哼!”定国公张衷书公然蔑视回击,“本公乃北齐定国公,所承之爵位乃开国□□亲封,位同当朝一品,你这小小正三品官员竟让本公下跪于前,真是以下犯上,胆大包天。”
惊堂木再是一拍,萧铮冷面无情,不卑不亢,“北齐《刑律》有云,王爵侯贵无故杀五人以上,一律剥夺爵位,入狱,不赦。”说完,萧铮拿出黄本折子,示众人于前,“此乃朝廷下达的文书,全权让我主理此案,上有玉玺加印可为证。”
圣命已下,天威不可亵渎,张衷书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暂作退让,跪地,萧铮一一说着定国公府的罪行,字字是血,句句是冤,铿锵有力,“定国公府世子张煜于十年前,在祁县强淫容谦妻女,后又杀容家上下一家七口,为掩盖其罪行容家附近几户人家皆被灭口。几十条无辜人命,你定国公府背负的罪孽滔天可见,堂下犯人,你可认罪?”
“小儿之事,老夫确实不知,又何能认罪?”张衷书强言狡辩,独子已死,现在保住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最为重要,“若真是小儿所为,现他已死,罪孽相抵。可如今,死无对证,仅凭兰麝那一低贱小倌无法辩别真伪的血书,就轻言判定定国公府的罪行,老夫不服,众人不服,天下人皆不服!”
在外看案的人分为三种,一是真正关心案情的,如叶寒江流画,二是纯粹来看热闹的,属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种,还有一种便是介于二者之间,观案情与看热闹而占一半,就看哪一方有理有据让众人相信,而往往这一群人占了绝大多数,立场不定,所以也最容易□□控。
当定国公一番有力还击,众人低头接耳再起,有人说此人老奸巨猾,但最大多数人更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一些言论进了叶寒的耳朵,顿时心里不平翻江倒海,焦急不已,更极其鄙视定国公的无耻无赖。
江流画在一旁也忿忿不平,作为被张煜侵扰的受害者之一,她可是见识过其人的龌龊,“这世袭贵胄的高门世家,教出来的子弟就是如此礼教不明之辈,真真辱没了其铁骨传家的门风。”
就在叶寒焦急万分之际,萧铮惊堂木再拍,全场肃静,明目不慌,底气十足,“你不伏罪,可老天爷更不服你。你以为斩草除根便万事大吉,却不知苍天有眼,竟留有容家之子容汝言存活世间,揭发你定国公府的累累罪行。”
张衷书愣住,矢口否认,“不可能!”当年容家人早已除得干干净净,怎会还有漏网之鱼。
萧铮讽笑,话如刀剥开被定国公府掩盖的罪行,血迹斑斑,“容汝言原是秀才之身,那日私塾休沐准备回家与家人团聚,哪知看到的却是尸横遍布,家破人亡。幸得有人告知仇人为何,容汝言到县衙鸣冤,却无人受理,然后气愤难当,大呼天理何在,竟一路告到了云州府衙。原云州太守受理后,容汝言以为冤情可诉,可谁知竟被反诬其杀亲灭邻,硬是被除去功名,强行下狱,判了个秋后问斩。可他不知这一切皆是定国公府在后面搞的鬼,直到有一天定国公世子张煜堂而皇之出现在在牢里将一切告知,还对他般折磨虐待,他这才知权大压人,自己辛劳奔波一场只不过是他人眼中的一场徒劳,一个笑话,而后心死成鬼。”
“满口胡言,这一切都是你诬陷老夫的!”张衷书破口大骂,有恃无恐,物是人非,十年早已把活人吃成一具埋在黄土里的白骨。
萧铮把誊抄一份的血书扔到张衷书面前,铁面不改,“你恐怕还不知,写这份血书的小倌不仅是杀你儿子的凶手,他还是一个等了十年的复仇者,一个本该在十年前就死了的冤魂。”
张衷书茫然,手捧血书,无措,喃喃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这押赴京城行刑的人,不早就身首异处了吗,这死人怎会复活?
“怎不可能!你以为权势通天就可以随意草菅人命,却哪料世事无常,这容汝言被押赴京城处斩,刚巧碰上先帝瑾妃诞下五皇子,先帝大喜,大赦天下,容汝言这才逃过一劫,由处斩改判为流放西境。半路逃亡,后被到北齐作质子的夏国皇子宁致远所救,藏身云州,卧薪尝胆,收集定国公府的累累罪证,这才有机会让十年前的血案重见天日。”
这大概是叶寒第一次知道兰若的身世。容汝言,这才是兰若真实的名字吧,容览天下之书,汇百家成汝之言,才名学识名副其实,怪不得自己在初见他时,便感觉到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迎面而来,即使被岁月磨损,被权势毁身,可那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幽兰高洁,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隐忍十年,一朝击杀,以命报血海深仇,兰若,不,是容汝言他做到了,可他也看不见了,这世道是何其公正,又是何其不公。
“不可能!”张衷书怒发叫嚣着,激动处还把手中的血书死了个粉碎,“这只是那兔爷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一张纸被撕成了粉碎,萧铮冷目望向堂下气得发抖的张衷书,也许当时的容汝言在他眼里不过就一张可随意撕碎的废纸,可他没想到十年蜕化成兰若的容汝言,却成了糊在他脸上的湿纸,一层又一层叠加,最后竟要了他的性命。
“不可能?”萧铮意味深长地反问一句,又突然笑得高深莫测,“怎么不可能?你当时收买贿赂原云州太守,亲手书写的信件可都一封封被保留了下来,而如今早已快马加鞭日夜不停被我送往京城,算下日子这些信件应该已经面达天听了。”
命门被一下击中,张衷书再也不能做到冷静如常,面色狰狞如恶鬼,怒不可遏,“萧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以致我于此!”
一番叫嚣,张衷书竟然一改老态,一冲而上,直接扑向正坐于堂上的萧铮,幸有铁索牵绊了他的速度,被两旁的衙役一棒打落在地。这一切发生太快,站在外面看的人还没来得急害怕就直接变得心有余悸。
张衷书被打落在地还不认罪,嘴里胡乱咒骂不止,被衙役一连打了十几下重棒才渐渐止了骂声。可能被打得太重,张衷书竟然趴在地上不起来,萧铮有点不耐烦,让衙役把他拉起来。
打人的衙役是个壮小伙,力气自是不小,可他自问出手还是知道轻重,除了第一棒,他当时护主心切,那一帮子挥下去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一棒后虎口处还带着余麻,而后都是卸了力道避开了要害处打。
“诶,起来,别装死!“衙役用廷杖戳张衷书,但见他依旧赖在地上不起,有点不耐烦便蹲下身子去翻他的身,“啊”,然后衙役突然一声尖叫,只见被翻过身的张衷书早成了一具尸体,双眼翻白,嘴唇乌黑,吐了一滩的黑血在地,甚是吓人。
外面的围观群众里跟里面隔了一段距离,一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时,“死人了,萧太守打死人了,萧太守把定国公打死了”,也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围观的人立即如乱蜂到处散去。叶寒拉着江流画避到一旁的死角才躲过了人潮的冲撞。
不到一刻,云州府外原本人声鼎沸的人群散了个空,几个未走的除了叶寒和江流画是完好无损的,其他的都是被踩倒在地,都负了伤不能走了。
萧铮让人到外面把受伤的人暂时救治,再逐个送还回家,至于在地上死透的张衷书,萧铮冷然如常,随口吩咐让人处理了。一旁衙役不知如何处理,小心问了一下,萧铮想也没想就说丢到城外乱葬岗去,然后便拂袖而去。
叶寒和江流画估计是在云州府外看得最久的,甚至在萧铮走了之后还不肯离去。说真的,叶寒刚才站在府衙外,听见萧铮对定国公的处理,她心里其实是一阵莫名的痛快,好像报仇的人是她一样。想起在牢里撞墙自尽的兰若,叶寒站在这一空的青天白日下,有伤感,又惆怅,也有释然,就让这世间的罪恶在留在世间,望他在泉下有一方竹林幽庐,品茗阅尽书香,兰空去,若犹在。
“走吧!”
江流画拉着叶寒三伏天里却冰冷异常的手,她知道叶寒的心情,对定国公府的罪有应得,对那十年冤屈的沉冤昭雪,还有对那早已不在的冤魂。那位叫兰若还是叫容汝言的人,江流画没见过但却由衷佩服,她能理解为何叶寒对他如此在意,若换作是她,她也必定如此怀念。报仇雪恨,这四字说得如此简单,可又有几人做得到,又有几人能蛰伏于兰麝之中,去名忘身就是十年,只为一朝手刃仇人,畅意痛快,如扑火的飞蛾,又让人怜惜心痛。
“姐姐!”
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喊声,叶寒回头,却见青川已经站在自己与江流画中间,而江流画莫名其妙被挤到了一旁的告示榜边,自己根本插不上话,只能看着墙上贴着的公文打发时间,不知为何,江流画总觉得青川是故意的,每次她与叶寒在一起时,总能感觉到一股极不友善的敌意。
叶寒有点纳闷,“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学堂念书吗,怎么跑到云州府外了?”花折梅也随之从身后的墙角走了出来,摇着吊坠折扇晃晃悠悠走来,叶寒不由怀疑,“你们俩不会是逃课出来玩吧?”
花折梅扭头白了叶寒一眼,为自己和青川辩解道:“平时见你挺聪明的,怎么没事就犯下傻?我们两个要是逃课,会这么自投罗网地跑来跟你打招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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