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 章施邪术黑觋祸楚 骂齐宫莽使遭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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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盛夏三伏,天气酷热。

于楚国古都丹阳来说,这热别有一番滋味,是那种让人特别难受的热。天空没有一朵云,但远不是往日的澄明,放眼望去,雾蒙蒙的如同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纱。田野没有一丝儿风,树梢纹丝不动,空中饱和水汽,人体中排出的汗水无处挥发,将衣服与皮肤结实地粘合在一起。

楚国先庙位于古城中心略偏西南的一座岗坡上,是丹阳的制高点。整体庙院依岗坡而建,古木参天。

岗顶是座主殿,主殿前面竖立一座方三丈、高两丈的祭坛。站在坛上放眼南望,滚滚丹水就如一条闪亮的丝带,由西北飘来,向东南甩去,在丹阳城的东南角张开怀抱,纳入另一条闪亮的丝带,淅水。

这日向晚时分,屈平、白云并肩站在祭坛上,放眼看向两条丝带交汇的地方。

在那儿,二水相融,茫茫沧沧,几只白鹭在空中盘旋,似乎在向快速西坠的落日惜别。

屈平的目光顺沿丹水缓缓向西移动,一直向西,望到丝带没入处。之后,屈平收回目光,回到原点,再沿另一条丝带缓缓北移,再一次望到丝带没入处。

“阿哥,”白云一动不动,声音出来,“你看到什么了?”

“云妹,你可晓得它是从何方流来的?”屈平指向近在眼前的丹水。

“你说。”白云看向他。

“它从楚人的祖宗地流来!”

“祖宗地?”白云指向脚下的祭坛,“楚人的祖宗地不是在这儿吗?”

屈平摇头。

“是哪儿?”

“就是这条水流的源头!”屈平指向西北,“一直向西,有一片山,叫楚山,有几条川,叫荆川,我们的先祖就住在荆山脚下,饮荆川之水。几条荆川相汇之后,就成了它,丹水。我的祖先在丹水之阳设邑修城,繁衍生息,是为丹阳。”

“可丹阳为什么又在这儿呢?”

“因为周人过来了。周人打过蓝田,我的祖先抗拒不过,只好沿此水东下,来到这儿,筑下此城。此城依然在丹水之阳,依然叫丹阳。后来周人伐殷,我的祖先熊绎从周所命,随从周军征伐有功,被成王封为楚子,立国于此,是谓楚国。”

“原来的丹阳呢?”

“它不叫丹阳了,改叫商城,百多年前楚秦修百年之好,先王将之拱手送给秦人了。”

“先王就不怕秦人沿着这条丹水打过来吗?”白云睁大眼睛。

“是的。”屈平指向西北,“不过,一则和亲了,二则先王有备。沿此河而上,在丹阳与商城之中,先王使人修筑一关,叫荆紫关,设重兵镇守。”

“哦。”白云看向另一条水,“它又是从哪儿流来的呢?”

“於城。”

“於城不也是秦人的吗?”

“在我出生的时候,”屈平指着淅水,“於城还是楚人的。那辰光,我大楚与秦人在於城之西各设一关,我们的叫西武关,以阻秦人。秦人的叫东武关,以阻楚人。所以,秦人虽据商洛,但我有於城十五邑,更有荆紫关、西武关相阻,秦、楚是以相安无事。然而今天,就在那儿,由此向北不足五十里,是淅邑,再不足五十里,就是於城,连同周遭十余邑,这辰光全都是秦人的了。”指向眼前的丹阳,长叹一声,“昔日的都邑,如今成为抗秦的前沿,且丹阳与淅邑之间,无任何关隘可以阻挡,叫我大楚情何以堪?”

“阿哥,”白云小声,“大王不会一直把我们关在这儿吧?”

“是他们,不是大王!”屈平为怀王辩护。

“嗬!”白云嘴角一撇,浮出一笑,目光远去,看向两条闪光的丝带。

倏地,白云眼睛大睁,嘴巴张开,不无惊愕地盯向西方,全身僵住了。

在那儿,在一轮血红日头刚刚沉下去的地方,是三颗明朗的星。

它们似乎是突然出现的,出现在太阳光被西山完全挡住之后。三颗星虽然没有并作一排,却也很是接近了。在三颗星的下端,在太阳沉下去的地方,还有一颗拖着长尾的扫帚星。

三颗星中,屈平只晓得其中一颗,长庚星。

屈平盯在扫帚星上。他晓得,扫帚星出现,不是好事。但扫帚星所在的位置是秦州之野,也就是秦国所在的地方,倒是让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白云的目光由西而近,沿着眼前这条丝带移向东南。

白云的眼睛陡然睁得大了。

“云妹?”屈平盯住她。

白云转向巫咸山方向,两臂张开,屏息运气,二目闭合,进入冥想。

屈平晓得她在行功,不再吱声,只将两眼眨也不眨地盯住她。

白云嘴角微动,显然在与什么对话。

屈平的心吊起来。

良久,白云睁眼,回归自我。

“云妹?”屈平轻道。

“阿哥,”白云盯住他,声音极小,“我收到不好的讯息了。”

“哦?”屈平收回目光,看向她。

白云看向天空,目光忧郁。

“是那颗星吗?”屈平看向西天,目光落在扫帚星上。

白云摇头,仰头看天。

“是这天吗?”

“是的,要下大雨了。”

“旱呢,”屈平笑起来,“稻子正在抽浆,是喜雨。”

“它不是。”

“哦?”屈平打个怔。

“是大雨,是淫雨,要下整整一十四日,”白云指向下面的两条丝带,“就在方才,我看不到这两条水了,我看到的是洪水滔天,白茫茫一片……”看向丹阳城,“还有这座城,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只有几处孤岛!”

“天哪,你是说,洪涝?”屈平震惊。

“非常大的洪涝。楚人要防灾了,尤其是低洼之地,必须搬走。稻子没了,可以再种;家没了,可以再建;人若没了,可就……”

“天哪!”屈平急了,抓住她的手,两眼盯住她,“你……可当真?”

“你不相信巫咸大神吗?”白云抽出手,闭上眼睛。

屈平转过身,如飞般奔下祭坛,奔向前院。

一个月前,偌大的先庙被临时砌起一堵墙,设起一道门,将庙殿与前院及停车场隔开。门紧关着,外面挂着锁。

“来人!”屈平大叫,拍门。

一阵脚步声急,一名宫尉跑过来,是怀王的御前侍卫之一,叫邓盾,为邓国的邓氏后人,官至禆将军。

“左徒大人,有何吩咐?”邓盾的声音传进来。

“邓将军,请开门,我要出去,我要回郢!”屈平请求。

“回禀大人,”邓盾的声音又传进来,“大王谕旨,左徒要在太庙守庙九十九日,不可擅离半步。这才三十三日呢。”

“我有急事禀报大王,是天大的事!”

“大王谕旨,左徒大人若有急事禀报,可写奏折,由末将转呈!”

“你可确定是大王谕旨?”屈平语气严厉。

“禀左徒,末将是御前宫尉,只听大王一人。”

“谕旨何在?”

“禀左徒,是口谕,大王亲口所下!”

“你……”屈平跺脚。

“左徒大人,”一个巫女走过来,小声禀道,“祭司请您用膳!”

屈平握紧拳,良久,缓缓松开,跟巫女走向主殿左侧的耳房,一个月前被军尉他们改作屈平一行的临时膳房了。

将至门口,屈平住步,转对巫女:“随我来!”大步走向他的住室。

巫女跟他过来。

“研墨!”屈平指一下砚台,转身取笔,拿出一捆竹简,展开,润笔,疾书。

就在白云得到上天示警的同时,秦国太庙负责占星的太卜勼匆忙入宫,觐见秦惠王。

“太卜?”惠王略吃一惊,因为负责星相的太卜于此时觐见,必有大事。

“启禀我王,上天示象。”卜勼奏道。

“哦?”惠王急问,“所示何象?”

太卜带惠王出宫,站在露台上,指向西天:“我王请看!”

惠王看向西天,见一星闪亮,拖着长长的尾巴。

“启禀我王,”卜勼指着那个长尾巴的星,“此为孛星,于昨夜现身,长约丈许,相如龙腾,另有二星追随,皆不常见。臣观两日矣,它们昼夜驱驰,前后相随,前面一星,其光红润,后面一星,其光黄白,见于日出之前,日落之后,天下兆民可睹。”

“所示何象?”惠王急问。

“依据卜象,此兆不吉,臣是以禀报我王。”

“何兆不吉?”

“天杀。”

“天杀?”惠王打个惊战,良久,盯住卜勼,“怎么个杀?”

“洪水滔天,猛雨倾盆,山塌地陷,河塘尽溃,蛇鼠无居,夜鸟无宿,庄稼尽毁,人民饥馑,战斗相争,干戈不歇,龙蛇不辩,是非不分,白骨堆山,难见明君……”卜勼打住。

“怎么不说了?”惠王追问。

“适逢庚子,一切皆杀。”

“是了,”惠王微微点头,“今年岁初,太庙令就对寡人说,今年庚子,木土火金水五气犯日,恐有大灾。寡人心里原本吊着这事儿,可年已过半,未见灾殃,寡人渐就搁下了,你这一讲,嘿,真还是个事呢。”看向他,“可有破解?”

“既为天杀,无可破解。”

“寡人晓得了。”

惠王摆手,卜勼告退。

惠王正在思虑应策,公子华来了。

“华弟,”惠王身子没动,扬下手,指指对面席位,给他个苦笑,“正打算请你呢。”

“王兄,”公子华一屁股坐下,脸忧急,“有桩大事!”

“不会是大灾难吧?”惠王看向他。

“咦,王兄,您怎么晓得了?”公子华一脸诧异。

“太卜刚走。”惠王又是一个苦笑,“让我看了扫帚星,叫什么孛星。听太卜所讲,灾难多去了,个个皆是天杀,可这天,究底会是哪能个杀法呢,我正在盘想呢。”

“是水灾。”公子华脱口而出。

“说说,”惠王倾身,“怎么个灾法?”

“是这样,”公子华禀道,“两个时辰之前,有人登臣弟府门,递进拜帖,上面什么也没写,只画一架骷髅。臣弟召其进来,是三个巫人,皆着黑衣,黑巾蒙头。为首一人,显然是个祭司,另外二人为其弟子。”

惠王神情紧张起来,盯住他。

“他自报家门,说是叫杀蛮,居于北冥之滨,是主祭大神共工的祭司。”

“杀蛮?”惠王呢喃一下这个名字,“这名字不错。他说什么了?”

“他说,再过一十四日,荆州、秦州之野,要降大暴雨。暴雨连绵,秦川一片汪洋!”

“他……人呢?”

“臣弟带来了。”

“传他觐见!”

公子华出去,不一时,带进一个黑衣巫人,依旧黑巾蒙头,面部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珠似乎深箝于深不可测的幽暗眼窝里,泛出绿色的光。

那巫人并不下跪,在惠王前面直直站定,拱手,朗声:“北冥萨满见过大秦之王!”

“嬴驷见过杀蛮!”惠王拱手,指向公子华旁边的客席。

“非杀蛮,是萨满,sa-man。”巫人纠正,席坐。

“萨-满?”惠王眯起眼睛,“是你名字?”

“非也,”那萨满应道,“我们没有名字,都叫萨满。”

“何意?”

“萨(sa)为通达,满(man)为人,萨满就是通达天地的人,大王可以叫我知者。”

“失敬,失敬!”惠王拱手,“请问知者,您由北冥之滨来到我邦,可有教寡人之处?”

“天降大灾,贵邦行将洪水漫灌,山塌地陷,民不聊生,生灵涂炭。”那萨满道。

“洪水何来?”

“再过一十四日,上天之神将驱南、北二冥之云至荆、秦之野,巴山、蜀山、终南山、陇山,连绵暴风骤雨,暴风之大,骤雨之强,实乃百年难遇,其中巴山、蜀山将连降一十四日,终南山二十四日,陇山一十六日,秦、楚之民——”巫人顿住话头。

惠王震惊,看向公子华。

“请问知者,”公子华拱手,“可有消灾之方?”

“我既登宝殿,自有消灾之方!”

“快讲!”惠王急不可待。

“我可行法施术,使南海之云不过太白之顶,疾风骤雨不落终南之阴,至于陇山云雨,无不流入江水,增楚人之祸,于秦人无涉。”

“好!”惠王忽地站起,在厅中来回踱几圈,复又坐下,看向巫人,“咦,南海之云不过太白顶,哪儿去了?”

“尽返楚地。”

“这……”惠王闭目,良久,拱手,“上仙建下此功,要寡人作何回报?”

“天运流转,秦地将兴,上天示我前来贵邦,一为助王成就大业,二为扬我萨满之教。是以我等不求回报,只有一请,乞请大秦之王将终南山太白绝顶赐予我教,为我教在太白山地立庙设坛,准许我教收留信众,传扬法术!”那萨满开出条件。

惠王闭目,良久,睁眼:“兹事体大,望上仙稍候几日,容寡人斟酌一二,如何?”

“萨满恭候!”萨满起身,告退。

惠王送出殿门,回来又想一时,转对公子华:“华弟,相国还在寒泉养伤吗?”

“正是。”公子华笑了,“看那样子,伤还不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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