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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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小馆不点菜,全看林伯当日准备什么。三个人五菜一汤,依旧是常见的徽菜口味,臭鳜鱼炒虾丝,荠菜圆子鲜山笋。

见孟连生拿着筷子,仿佛是不知从那道菜下口,沈玉桐笑说:小孟,林伯是徽州人,你看是不是你家里的味道?

孟连生抿抿唇,垂下眸子,低声道:我来上海前,家里已经发了两年大旱,大旱之前又有两支大兵打仗,土匪作乱,我爹娘大哥都没了,能不饿肚子就是万幸。我已经不记得家里正常的饭菜是什么味道。

他向来是话少的人,一口气说这么多,竟是把沈玉桐和佟如澜都说得心头一酸。

沈玉桐不免又想起最初遇到他时,不就是一个衣衫破旧的饥瘦少年?也不知这孩子曾吃过多少苦,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怜爱。他拿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他碗中:你尝尝,要是觉得合口味,以后二公子经常带你来。

孟连生夹起这块鱼肉送入口里,一双黑眸微微睁大,露出一个略显孩子气的笑容,点头道:嗯,很好吃。

哪能不好吃?这可是王府的厨子。

佟如澜端起杯子抿一口甜酒,感叹说:小孟跟我一样都是苦命人。我也是从小没爹没娘,被舅舅卖去戏班子,那时的日子真是一天天熬过来的。

沈玉桐笑说:佟老板现在可是上海滩当红的角儿,总算熬出头了。

佟如澜苦笑着摇头:二公子说笑了,我们唱戏的,再多人捧,那也是下九流,上不得台面。

沈玉桐不以为然道:佟老板千万别妄自菲薄,京戏是艺术,照现在说法,您就是大艺术家,怎么会上不得台面?

孟连生点头附和:二公子说得是,佟老板的戏这么好,靠自己本事吃饭,多少人羡慕不来。

沈玉桐大笑:你看,小孟年纪轻轻,都明白这个道理。

孟连生被他这一夸赞,又露出一个羞赧的笑。

佟如澜生得白,几口甜酒下肚,面上便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他举起酒杯,笑道:我来上海这么久,来听我戏的,捧我场的老爷公子,多是消遣狎昵,真正懂戏尊重戏的,只有二公子一人。这杯酒我敬二公子。

唱花旦的男子,自带一股柔媚之色,佟如澜望着沈玉桐的眼睛,那叫一个含春带水。若是换做别人,只怕会醉在这种风韵之下。

但沈二公子不是其他人,他自己就是美人,是被人追逐的上海滩贵公子,因而十分坦荡,举起杯子笑道:佟老板是我的朋友。

佟如澜说:二公子这样的身份,说朋友太抬举我了。

沈玉桐豪爽地饮完一杯,又给自己添满,举起酒杯朝他和孟连生道:朋友只问投不投缘,不问出身背景。佟老板和小孟都是我沈玉桐的朋友。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日我们也是三人,喝下这一杯,以后就是朋友。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直接开口。

佟如澜着他这番爽朗感染,也难得生出一点男子豪气,举杯用力点头:好。

孟连生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两人,将手中的杯子送上去与他们轻轻一碰。

一顿饭吃到快凌晨两点才结束,沈玉桐先让汽车夫送了就近的佟如澜,又送孟连生回柏公馆。

林伯的甜酒并不醉人,但他今日多喝了两杯,多少有点微醺。

待孟连生下车,他懒洋洋倚靠在窗边,昂头看向外面与自己道别的青年,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隔着车窗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打着哈欠道:小孟,二公子以后就是你哥哥,有什么需要哥哥哥帮忙,你尽管开口。

孟连生微微弯身,目光落在抓住自己手那只手上,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昭显着这手的主人,必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与自己那粗糙的大掌截然不同。

他心头微动,拇指不由自主轻轻在对方手背摩挲了两下。

微醺的酒意和困倦,让沈玉桐变得迟钝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手上这狎昵的小动作。

孟连生抽出手,低头对上月光下那双泛着酒意的桃花眼,轻轻笑着点头:谢谢二公子。

沈玉桐同他挥了挥:行,赶紧回去休息吧。

孟连生目送沈玉桐的小汽车离开,才慢悠悠走到门口,叫醒门房张叔开门。

他踏着寂静的夜色,步履轻松地穿过前庭,正要拐到配楼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游廊里蹿出来,一把将他抱住。

小孟哥哥!

孟连生低头看向穿着绸缎睡衣的柏子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子骏,你怎么还没睡?

柏子骏抬头道:我睡了,刚刚睡醒听到楼下有声音,看到是你就过来叫你。

孟连生将他抱起来:我送你上楼。

柏子骏抱着他的脖子:小孟哥哥,怎么最近总是看不到你?

孟连生道:小孟哥哥最近是有点忙。

柏子骏忽然凑在他脸侧嗅了嗅:小孟哥哥,你身上有种味道?

孟连生随口问:什么味道?

柏子骏皱起眉头:血腥味,爸爸以前也经常有这种味道。在孟连生怔愣间,小家伙又吸了吸鼻子道,哎,好像又没有了。

孟连生没说什么,将他送回自己房间的小床上,又替他盖好薄被,待他闭上眼睛睡着,自己才轻手轻脚出门。

回到配楼房间的孟连生,将身上的蓝色竹布长衫脱下,放在灯下瞧了瞧,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是血迹。

他皱了皱眉头,心想,若是孙志东开枪时,自己能反应快些退开一步,大约是不会被溅上血的。

往后自己还是得再机灵点。

至于见了阎王的王燕兴和他那个车夫,并没有让他挂在心上。想必今晚若是要做梦,也并不会梦见那两人。

孟连生这晚确实做了梦,是个挺美的梦。

他又梦见了沈玉桐。

沈玉桐做过不少人的梦中情人,但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入了孟连生的梦中。

在这顿夜宵后,因为盐厂工作繁忙,再去丹桂戏院听戏,又已是半个月后。

佟如澜谢场送走几个捧他的公子哥后,回到后台,便见沈玉桐握着把折扇,慵懒地靠在休息室门口,是个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佟如澜从十二三岁开始,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家公子,京城的八旗子弟,上海的摩登少爷,但数来数去,还是沈玉桐最为矜贵优雅。

二公子,好些日子没见了。他款款上前,嫣然笑道。

沈玉桐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最近盐厂实在太忙,没工夫来给佟老板捧场。

佟如澜笑说:好男儿当以事业为重,看戏不过是消遣。

沈玉桐不以为然地笑道:这话我可不认同,工作固然重要,但看戏是精神享受,两者没有高下。若是只懂得赚钱,不懂精神享受,那人生有何意义?

他总是这样,明明骄矜傲气高高在上,却又不失儒雅温和,说人爱听的话,并不是故意恭维,仿佛是信手拈来的真心实意。

佟如澜听过的甜言蜜语与赞誉不知凡几,但没有一个能像沈玉桐的话,听起来这么舒服。。

他说:二公子是留过洋的新青年,总有这么多道理。

沈玉桐笑:我是觉得看戏也很重要。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想起什么似的道,今天没看到小孟,他最近还经常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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