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谁能借我一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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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尘药铺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郑大风喂拳半个时辰后,就让画卷四人先喘口气,之后就这么断断续续,郑大风始终将境界压制在八境,只不过在一点点涨,从最早的远游境初期境界,到最后的八境无瑕巅峰,面对魏羡四人越来越娴熟的合击,郑大风越来越不轻松。其间四人从未聚头言语,哪怕是休憩间隙,依旧是分别站立,各琢磨各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钱心大,吃过了晚饭抄完书,在院子屋檐下用那根行山杖,耍了一通她自己悟出的疯魔剑法,就心满意足去偏屋睡觉了。睡觉之前,在屋门口跟陈平安打了声招呼后,这才去打开陈平安放在她屋子里的绿竹书箱,拿出那只姚近之赠送的多宝小木匣,看看这件,瞅瞅那件,额头上还贴着那张已经真正属于她的宝塔镇妖符,摇头晃脑,满脸得意,今儿咱有钱了呀。可是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的那张符箓,又有些小忧愁,明明知道卖了它能够买回一栋大宅子,又不太舍得,算了,等有了第二张再说,反正如今不愁吃不愁穿的,有了宅子也没啥用。不过她想好了,以后自己一定要有一座像矮冬瓜水神娘娘碧游府那么大的宅子,也要有那么古怪的影壁,让人一进门就晓得她有钱。

一行人住进铺子的当天晚上,赵姓阴神带回了一张张堪舆图,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座府邸找来的,整整齐齐搁在正屋桌上。灯火下,卢白象跟郑大风要了一支硬毫小锥,像是在行军布阵,开始在上边仔细标红旁注,老龙城五大姓的各自“关隘”所在,供奉客卿、金丹地仙的“兵力分布”,然后在登龙台和灰尘铺子之间画出一条直线。

魏羡也在,朱敛和隋右边倒是没参与,一个在屋檐下借着月光看书,一个站在院子里淬炼气府窍穴中的那股纯粹真气。

至于郑大风,已经去偏房睡觉去了,鼾声如雷,约好了两个时辰后再继续喂拳。

喂拳,既可以砥砺四人武道修为,将境界再拔高一截,同时又能帮助四人以最快速度汲取青虎宫丹药的灵性。

这笔买卖,是陈平安赚了。

陈平安始终站在桌旁,看着卢白象和魏羡以及赵姓阴神,在一幅幅堪舆形势图上圈圈画画、指指点点,他极少给出建议,最多就是两人一阴神在某个细节争执不下的情况下,陈平安在好与更好的选择中,敲定选取哪个,事实上算很悠闲了。

藕花福地最后那趟“行走在光阴长河之畔”的远游,路程遥远不说,所经历的岁月更悠久,但是即便如此,陈平安只敢说略懂人情世故,略知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对于这些与兵法相通的具体谋划,陈平安不谙此道,那就交给真正的行家便是了。魏羡无须多说,沙场出身,而卢白象是罕见的世间第一流全才,精通兵法韬略,熟谙藕花福地儒释道三教的宗旨精义,更不提那琴棋书画,这位魔教的开山鼻祖,可能如今唯一欠缺的,就只是初到浩然天下,尚未站到山巅而已。

只不过从山脚走到半山腰,再走到山顶,修行路上,总归是行人越来越稀疏,若是走岔了,走到了某条断头路的尽头,眼睁睁看着别人继续登高,又该如何?

隋右边因为从未来最高成就有望武神境跌到九境,心境差点塌陷。因剑心崩碎而愤怒,陈平安可以理解,但是并不认可。虽然郑大风嬉皮笑脸对隋右边四人说了一句“九境而已,见笑见笑”,可真以为九境是路边大白菜吗?郑大风是杨老头的嫡传弟子!一样差点在九境门槛上走火入魔。

隋右边破庙一役,跻身金身境,已是大机缘在身,落袋为安了,但仍是眼睛唯有最高处的风光,这与浩然天下讲究的纯粹武夫脚踏实地,步步登天,其实已经背道而驰。

虽然陈平安不觉得自己的道理,能够让藕花福地的女子剑仙真正心服口服,但是没关系,痴心剑是他陈平安的,青虎宫丹药也是他的,送不送隋右边,何时送怎么送,都是他陈平安说了算。

没人欠她隋右边的。

一盏灯火下,多幅堪舆图上,已经梳理出了一条主线脉络,屋内争执越来越少,陈平安走出屋子去透口气。他走过院子,去身后正屋对面的那条檐下长凳上坐着。

灰尘药铺的布局,很像家乡那间杨家药铺,陈平安走向那条长凳的时候,就会想起当年有位初次拜访杨老头的教书先生,收起了伞,也就差不多是坐在这个位置上。

遇见世间不平事,而认为是不平事者,意最难平。

换成高适真、刘琮之流,会觉得这不是什么不平事,袖手旁观看热闹就行了,说不定还会借机入局,看能否分一杯羹。换成姜尚真之流,可能会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多看一眼都是耽误修行。

陈平安对破庙围杀之局,哪怕一场架打下来,家底大损,亏到姥姥家了,可是谈不上多深刻的记恨,当然不记恨不意味着该出拳时会手软。

姜尚真可能至今都不会理解,陈平安在藕花福地为何对周仕和鸦儿起了杀心,就像这会儿安心酣睡的郑大风,恐怕一样不明白陈平安为何要插手老龙城乱局。

其实道理很简单,双方若是大致旗鼓相当,那么大道不合,各有行事之理,你来我往,各凭本事厮杀,阴谋阳谋,谁生谁死,陈平安都能接受。

可是曹晴朗的父母,那两颗被周仕、鸦儿随手丢在地上的头颅,鲜血淋漓,还有那个死在方家子弟手上的药铺小姑娘。

任你丁婴、方家有千万个说服自己、说服两座天下的理由和借口,这三人始终是不应该遭此劫难的。

当下,陈平安还不知道齐静春曾经喝着李槐家里的劣酒,对李二亲口说过,拳向更强者出,方是真豪杰。只知道阿良在飞升前,曾经对他们所有人说过,任何一位真正的强者,应该以弱者的自由作为边界。

人间悲欢离合,千千万万,各有苦衷福缘,世间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人也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有些道理是相通的。

陆台在飞鹰堡对那个“心种鬼胎”的可怜妇人说,人间无趣,不如不来。

陈平安琢磨来琢磨去,不是人间无趣,而是不愿讲理的人太多了。

这个人间,善人吃亏,只能安慰自己吃亏是福,只能告诫自己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但恶人为恶而不知恶,甚至是知恶而为恶。

此时正屋内还在推敲每一个细节,赵姓阴神熟悉老龙城势力,便设身处地地扮演苻家,针对灰尘药铺进行一次次不同角度、不同兵力的攻势“演武”,而魏羡和卢白象作为另一方见招拆招。

朱敛在屋檐下翻阅着他最稀罕的某本艳情小说,是没买多久的一本新书,硬生生给他反复翻阅成一本旧书了,这会儿又在那边念叨着,良心之作,良心之作啊。原来那本刻印粗糙且署名一看就很假的才子佳人小说,在尾页上,竟然列了一大串同道中人的“佳作”书名,还带有三两句画龙点睛的中肯点评,所以老人今夜再次合上小说,由衷感慨道:“好人一生平安哪。”

说到这里,佝偻老人转头对陈平安讪笑道:“少爷,老奴冒犯了,以后会注意的。”

陈平安笑着摆摆手,提醒道:“那件事情,你记得给我保密。”

朱敛愧疚道:“是老奴才疏学浅,这些天一直良心不安,哪敢泄露半点。”

陈平安不搭话了。

先前在天阙峰渡船上,陈平安寻思着想要寄封信到倒悬山鹳雀客栈,然后让那位掌柜的帮着交给抱剑汉子,看能否送去剑气长城给宁姑娘。只是每次下笔都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写这封信,犹豫到最后,就去找了能说出一句“世间情动当啷响”的朱敛。本以为朱敛这个家伙是个风流种,不承想还真是隋右边眼中的老色坯,他给的一些个建议,让陈平安要么起鸡皮疙瘩,要么满头冷汗,只好无功而返。

院中,隋右边拔剑出鞘,屈指弹剑,她侧耳倾听那叮咚声。

这一行当中最不讨喜的女子,这会儿,破天荒有了一抹笑意。

陈平安笑道:“隋右边,你这个样子不就挺好嘛,干吗一天到晚板着张脸?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介绍剑仙给你认识。”肺腑之言,发乎情,止乎礼。

隋右边收剑入鞘,转过头望向陈平安,冷笑道:“狐狸尾巴这就露出来了?怎么,要不要我帮你暖个被窝?”

陈平安哈哈笑道:“可别,我啊,胆小。”

朱敛笑眯眯道:“愿随夫子上天台,闲与仙人扫落花。好诗好诗。少爷,不晓得你是夫子啊,还是仙人哪?”

陈平安一听朱敛这老王八蛋的下流马屁,就知道事情要糟,果不其然,隋右边脸色冰冷,杀气腾腾,大概是在想先一剑砍死谁。

陈平安和朱敛几乎同时脚底抹油,一个蹿进屋子,一个跑进前边的药铺。

隋右边冷哼一声,返回自己的屋子。裴钱已经睡着,大概是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怎么折腾都没人管,又是常年被天席地的,要不就是趴在富裕门户家门口的石狮子上睡的,睡相实在是一塌糊涂,手脚趴开,被窝哪里留得住暖气。隋右边眉头一皱,轻轻走过去,帮着挪了挪小女孩的手脚,掖了掖被角。

隋右边点燃灯火,独坐桌旁,寂静无言,唯剑相伴。

陈平安今夜睡在药铺里,打地铺,睡得浅。

院子里郑大风过一会儿就给四人喂拳。

陈平安闭着眼睛,倾听那些拳意流淌的声响,或轻或重,皆在心头微微荡漾,如叩门扉。

巷子这边一夜无事。

苻家这点脸皮还是有的,再者大战在即,如果有人闯入巷子,挑衅郑大风,就等于打苻家的脸,而如今老龙城苻家的颜面,几乎等于云林姜氏的脸面。若非如此,苻畦不会亲自出马,约战郑大风于登龙台。

关于苻畦到底能够动用几件半仙兵一事,是先前正屋商议对策的重中之重。

苻家子弟,竟然能够以金丹境修为使用极难驾驭甚至有可能反噬的半仙兵,本就是一桩咄咄怪事,只是久而久之,外界就默认了。

陈平安一大早就醒过来。

郑大风蹲在正屋门口那边喝粥,裴钱蹲在一旁,两人窃窃私语,不知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卢白象在屋子里抚琴,有高山流水之韵。

魏羡在院子里练习从陈平安那边偷师而来的六步走桩;隋右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练习剑炉立桩。

朱敛相对厚道一些,给陈平安端来一大碗白粥,说是让少爷尝一尝他的手艺。

陈平安坐在长凳上喝过了粥,天微微亮,神清气爽。他去开了前面的铺子门板,灰尘药铺开门迎客了,至于有没有客人,一大清早的还真有。

开了门陈平安就在巷子里走桩练拳,一直到街巷拐角处,然后掉头转身,来来回回。在他将拳打到第三遍的时候,有一对男女走入视线。

其中一个熟人不奇怪,另外一个不太熟却让陈平安记忆犹新的女子,出现得有些出人意料。

年轻人是范二,身边是位身穿绿袍的年轻女子,当初在地底下的那条走龙道航道,两艘渡船擦身而过,陈平安遇见过她,她还抖搂了一手凌空驾驭酒壶的本事。

范二远远看到陈平安,大笑道:“陈平安,敢不敢与我四境范二一战?”

陈平安停在药铺门口,摇头道:“不敢。”

“你我各自身为四境大宗师,既然狭路相逢,却不巅峰一战,岂不是让世间多出一桩憾事?”

范二以一通“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王八拳作为开场白,嘴上咿咿呀呀的,张牙舞爪冲向了陈平安。

陈平安伸手扶额后,只得缓缓走桩向前,配合着这个范二,一起来场“大宗师之间的巅峰对决”。

所幸范二才跑出去十几步,就被那个随后赶上的绿袍女子伸手扯住领口,丢到了她身后,骂道:“少在这里丢人现眼,要耍去登龙台耍去。”

范二乖乖走在她身后,对陈平安挤眉弄眼。

陈平安停下脚步,疑惑道:“你是范二的姐姐,范峻茂?”

范峻茂一样腰别酒壶,脚步不停,冷笑道:“我倒是不想有这么个弟弟,可管不住我爹和二娘的恩爱缠绵啊。”

范二没心没肺偷着乐。

陈平安心中叹息,随即释然,也只有这种性子的范峻茂,才能够让范二真正喜欢并且敬重吧。若是贤淑安静的大家闺秀,范二虽然依旧会喜欢,却不至于如此打心眼里钦佩。

范峻茂没有走入药铺的念头,伸手一指,喝道:“范二,去里边待着。”

范二“嗷嗷”叫了两声,屁颠屁颠跑进药铺,与陈平安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冒死提醒道:“节哀顺变。”

陈平安惊讶道:“范小姐,你该不会是……”

不等陈平安把话说完,范峻茂点头道:“没猜错,就是我。上次我们见面,你南下我北行,去的就是你家乡骊珠洞天,所见之人,是那个杨老头。对于郑大风,杨老头可不太上心,要他在老龙城自生自灭来着,倒是对你,专门多提了一嘴,要我有兴趣的话,可以多看看。”

关于杨老头对郑大风的态度,郑大风不愿糊弄陈平安,昨夜早有明言,老头子早就撂下狠话,要他这个不成材的弟子哪怕死了,都不可以泄露半点根脚,故而苻南华对郑大风的所有印象,就是骊珠洞天那个吊儿郎当的看门人。

范峻茂喊道:“范二,丢张椅子出来,记住是椅子,别给我一条板凳。”

范二应了一声,还真是扛了张椅子到前面铺子,直接从大门丢了出来。

范峻茂接住后,放在了药铺对面的墙根,一屁股坐下后,身体后仰,椅子一翘一翘晃荡着,她懒洋洋道:“郑大风可能想不清楚,苻东海谋划此事,苻畦并不知情,是苻东海这个志大才疏、本事半点没有的蠢货擅作主张。苻畦知道一些骊珠洞天的秘史内幕,对于郑大风是铁了心想要拉拢的,之前还专程带了个大长腿的娘们,好像叫苻春花来着,来这边找郑大风,可惜郑大风当时拒绝了人家的好意。即便如此,苻畦只当郑大风是一条过江龙,养在范家的小池塘里不招惹便是,可是苻东海捅了大娄子,云林姜氏那个老婆姨,又好死不死插了手,一下子将苻畦原本可以解释、可以关起门来处理的‘误会’,变成了姜氏的面子问题。这下子怎么办?就有了登龙台必须死一个人的赌战。不然苻家前脚与姜氏联姻,后脚跟着就往姜氏脸上甩了个大耳光,你要是云林姜氏的老祖宗,会怎么做?”

陈平安回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面子大不过道理。”

范峻茂兴许是被这个答案给惊吓到了,摘下酒壶,道:“幸好我刚才没喝酒,不然非一口呛死。”

陈平安坐在门槛上,道:“虽然我跟孙嘉树有些过节,但是我觉得老龙城这些大姓里头,还是孙家的生意经,最正派。”

范峻茂喝了口酒,眼神玩味,笑问道:“我们范家不入你的眼?”

陈平安笑道:“能够教出范二这样的未来继承人,范家家风肯定不差。只是那座祖宗祠堂可以说话的人多了之后,肯定各有各的小算盘,身为家主,必须照顾方方面面,很难……洁身自好,甚至难免委曲求全,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不过在郑大风这件事上,范家的确不够宅心仁厚。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以后要跟范家做生意,除非是范二亲自打点,否则我不会放心,可跟孙家做生意,反而是孙嘉树本人不插手,我更放心。”

范峻茂歪着头,啧啧道:“你也不笨啊,为什么杨老头喜欢说你太不聪明?”

陈平安哑然失笑,道:“我离开家乡也有好些年了,除了长个子,脑子也得跟着长一长吧?”

范峻茂点点头,道:“长了点脑子是不假,可遇上了大事,终究还是太不聪明。”

陈平安不以为意,直奔主题道:“我们可以开始谈买卖了吗?”

范峻茂嗤笑道:“光是看郑大风交给我的那张单子,我就知道你炼物肯定失败了,门外汉不说,还心比天高。如果我没猜错,你炼化五行之水的那件本命物,品秩不低吧?炼物的口诀和丹鼎也都不错吧?那你知不知道,除了必然不成之外,一旦失败,积弊深重,注定后患无穷?”

陈平安脸色凝重。

范峻茂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这种人不信邪。买卖嘛,我管你买了我家货物后,是亏是赚。放心,一大堆天材地宝都给你带来了。我要那颗蛟龙沟元婴老蛟的金丹!这样有价无市的稀罕东西,确实让我都有些心动了,不然我不会亲自跑这趟,范二来了就行。”

范峻茂痛痛快快仰头灌了一口酒,又道:“你想对了,我就是要宰你,趁火打劫,而且这一刀下去宰得十分之狠了,可是你陈平安能不买吗?”

陈平安抛出那只装有老蛟金丹的瓷瓶,被范峻茂一把接住。

陈平安问道:“听郑大风说,你能够掌控老龙城上方的那座云海,那么如果我能够拿出更好的东西,你愿不愿意出手,无论登龙台一战胜负,都保住郑大风的性命?”

“范二身上有我送他的一件咫尺物,这会儿应该已经往外掏东西了。我既然是范氏子孙,做生意还是要讲究一点诚信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就是价格贵了点,其他挑不出半点毛病。你就算去找苻家,苻畦也只能给你差不多成色的货物。”范峻茂说完这些,轻轻抛着手中那只瓷瓶,微笑道:“哪怕我坏了规矩,选择出手,估计撑死了也就只有五成可能性,保住郑大风那条死不足惜的贱命,何况我半点都不想啊。”

陈平安刚要说话,郑大风已经坐在了门槛,跟陈平安一左一右,成了灰尘药铺俩门神。郑大风笑道:“行了,求她没用。”

范峻茂点点头,手腕翻转,瓷瓶消失不见,笑道:“确实如此。”

陈平安再次被郑大风强行打断话头,这次郑大风甚至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拿出那件东西。

范峻茂眼睛一亮,问道:“还真有好东西啊?拿出来瞅瞅,万一我觉得物有所值,出手也不是没有可能。打狠架长筋骨嘛,不是坏事。”

郑大风猛然站起身道:“够了!范峻茂,陈平安炼制本命物一事,真的机会渺茫?”显然是要转移话题,让范峻茂的那份好奇心不继续蔓延。

范峻茂有些无趣,瘫靠着椅子,摇晃着手中的酒壶,道:“真把炼制本命物,当成是下五境道士随手炼几颗养气丹丸吗?知道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吗?还是他陈平安觉得自己是那得天独厚、洪福齐天的幸运儿?门外汉随便找个地儿,想炼个本命物,就真能一次炼成?你陈平安要是成了,我范峻茂把眼珠子挖出来送给你。”

郑大风转身对陈平安说道:“那就别炼!”郑大风极少有如此神情严肃的时候,这辈子都不多。

陈平安只得点点头,道:“那就算了,我知道自己的赌运。”

范峻茂站起身,拍拍屁股,道:“行了,那就这样。郑大风啊,到时候好好打,我在你头顶上看着呢,记得要死得有英雄气概一些。”

郑大风恢复原形,笑眯眯搓手道:“范大小姐,那天在云海上,穿啥颜色的裙子啊,这身绿袍好看是好看,可偶尔也要换一身行头嘛。”

范峻茂到底不是寻常女子,笑呵呵道:“到时候就算我光屁股站在登龙台上,你都睁不开眼睛看喽。说不定苻畦会先一剑戳死你,犹不泄愤,再一脚踩爆你的脑袋,到时候眼珠子炸出来,砰的一声,从登龙台飞到云海里,我再用两根手指夹住它,啪的一声,捏爆了。”

郑大风赶紧求饶道:“范大小姐,求你老人家念我一句好行不行?”

范峻茂大笑着从巷子里大步离去。

等到确定范峻茂已经远去,郑大风才沉声道:“那颗妖丹,你知不知道在最后关头,你只要拿出来,无论是苻畦,还是云林姜氏的人,甚至是任何一位仙人境大修士,看到了都会心动,你就有机会换来一条命?你今天给了范峻茂,又能换来什么?她出手又如何,五成可能性而已,可那是对我郑大风一个人而言,到时候我就算被救下来,你们一行人怎么离开老龙城?”

陈平安突然笑道:“给你郑大风当传道人,我是不乐意的。”

郑大风翻了个白眼,坐回门槛,嘴硬道:“你以为老子愿意?这是让我一辈子在李二那边抬不起头的事。”

陈平安双手笼袖,望着那堵墙壁,笑道:“不过要是给现在的郑大风当护道人,我是乐意的。”

范峻茂蓦然“坐回了”那张椅子上,哈哈大笑,嚷道:“看来还有一颗更加夸张的妖丹,十一境?不对,十二境大妖的妖丹!肯定是桐叶洲扶乩宗那头大妖的金丹了,有意思有意思!”

郑大风脸色剧变,死死盯住这个绿袍女子,厉声道:“我不跟你开玩笑,你少打那颗妖丹的主意!”

范峻茂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旋转一圈,只见身后墙壁有丝丝缕缕的雾气弥漫,最终在她指尖汇聚成一片小巧云朵。

如果不是早有预谋,她还真没办法听到郑大风的这番真心话。

啧啧,连郑大风这种家伙都愿意跟人掏心窝啦?范峻茂眯眼打量着那个年轻人。

范峻茂喝了口酒,满脸得意,道:“十二境大妖的金丹,可以分大中小三炼,大炼的难度,不输炼就本命物,你陈平安就别想了,给我正好。我管着你们俩头顶的这座云海,事实上苻家不过相当于管家而已,我不在,苻家可以调用些,我在了,他就是想要动用我手指头上的这么点小云朵,都不行。”她抹了把嘴,遮掩不住眼中的炙热,道:“给了我那颗妖丹,我可以鲸吞整座老龙城三面海水的水运,挑个好时辰,天时地利人和就都有了。怎么样?拿出来,我可以有五成的机会让郑大风活命,反正这条贱命,迟早是要丢的,我救他一次,关系不大。”

陈平安笑问道:“敢问范小姐,那中炼和小炼又如何?”

范峻茂一挑眉头,道:“小炼不难,然后拿来泡酒喝最合适了。效果嘛,谁喝谁知道!”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好的,那我就拿来中炼了,谢过范小姐提醒。”

范峻茂站起身,眼神凌厉。

郑大风站起身,沉声道:“范峻茂!你别忘了,我这里还有一尊阴神!你敢动手,我就敢让你境界迟滞至少百年!”

范峻茂在药铺大门正对着的这段巷子,来回踱步,眼睛一直死死盯住那个名叫陈平安的家伙。

到最后,范峻茂一跺脚,拔地而起,掠入那座云海。她心情烦躁至极,大喊大叫着挥袖抓起一堆堆云,相互撞击粉碎。她折腾了半天,直挺挺后仰倒去,躺在云海上,道:“拿来小炼泡酒喝,这辈子都不愁了啊。”

她抹了把嘴边的口水,开始在云海上打滚。

巷子那边,郑大风抹了把额头汗水,瞥了眼不动如山的陈平安,心有余悸道:“你胆子真是大!”

陈平安脸色不变,示意道:“你看看我后背?”

郑大风还真跨过门槛去瞧了眼,陈平安果然汗流浃背。郑大风笑着坐在门槛上,感慨道:“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眼巴巴看着门外风光的黑炭少年,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陈平安摘下养剑葫芦,小口小口喝着酒:“我自己都没想到。”

沉默片刻,陈平安转过头,笑问道:“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郑大风想了想:“应该是都不错吧。”然后郑大风给了自己一耳光,骂道:“你郑大风跟裴钱、朱敛不过待了一天,就学会拍马屁了?”

站起身,郑大风嘀嘀咕咕走回了药铺后面的院子,喊来了四人开始过招。这次画卷四人都感觉到郑大风带来的沉重压力,不太像是喂拳,反而有点拿他们四个练手的意思。

范二笑着跑出铺子,坐在陈平安身边,道:“东西都放屋子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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