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我与我周旋得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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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停留片刻,等到手按刀柄的狄元封和黄师相视一眼,这才一起向那座青山飞奔而去。

先前他们落脚地带,有一块类似藻井图案的大圆青石,本该位于道观寺庙内部上方,不承想在这座仙家秘境,却给人踩在了脚下。

这个藻井圆心处,是一朵莲花,外圈是两条衔尾蛟龙,再外边是十六飞天,圈层极多,繁密精美。狄元封以竹杖敲击多次,有金石声,坚不可摧。

不过哪怕可以搬走,狄元封也不敢胡来,毕竟他们还要通过此地离开这座仙府遗址。

方才他和黄师之所以故作停留,当然是以防万一。若是有人偷偷跟随他们潜入此地,就要挨上他俩的一刀一拳了。

落在最后的陈平安,偷偷拈出了一张阳气挑灯符,依旧没有半点煞气迹象,相较于外边天地,符箓燃烧更加缓慢,应该是此地灵气充沛的缘故。

其余三人只是瞥了眼便不再计较。

青山绿水之间,有一座白玉拱桥,如白虹卧水。桥栏各望柱头上,雕刻有种种异兽,无一重复,巧夺天工,宛如酣睡之中的活物。桥下水面附近有大石墩,雕刻有传说中龙种之一的异兽,头顶双犄角,浑身披挂龙鳞,塑造为趴地状,探头望水。

陈平安陷入了沉思。

桥下此物,并不是多么罕见的异兽塑像,只不过这个龙种的名称却很奇怪。

在浩然天下,一般被称为八夏或是霸下,在藕花福地,当时陈平安看遍了南苑国大小河桥,也曾见过此物,只是样式与浩然天下稍有差异。国师种秋从工部拿回的那些书籍当中,那本陈平安翻阅最多的《营造法式》记载为:蚣蝮,避水兽,可吞江水,为远古时代江湖共主所饲养,相传被火神不喜,以煮湖焚海之法生生炼杀。在浩然天下,则无此古怪记载,唯有龙生九子之一的模糊记录,大同小异,却绝对没什么“江湖共主”的说法。

陈平安压下心中念头,不再多想这些,又拈出一张剑气过桥符,犹豫了一下,没有递给黄师他们,而是自己径直走上白玉拱桥。

无风无浪,无惊无险。陈平安就这么走过了白玉拱桥,回首望去,招了招手,示意并无机关,可以放心。

其余三人心思各异,孙道人估计是觉得大伙儿即将走入宝山,这个陈道友想要表现一二。徒劳罢了,这个道友,该死还是要死的。当时在溪畔石崖那边,就不该答应同行,更不该一起进入这座遍地财宝的仙家府邸遗址。只是这么一想,还来不及兔死狐悲,孙道人就悚然一惊,该不会自己也会遭遇不测吧?

年纪轻轻的谱牒仙师,下山历练,为寻宝也为修道,只要不是遇上敌对门派,往往一团和气,哪怕萍水相逢,亮明了身份,便是一份道缘和香火情,吃相终究不至于太难看。可是相互抱团的山泽野修,大多三四人结伙,少了不成事,多了容易多是非,稍有风吹草动,都未必熬得到分赃不均的时候,就已经内讧。跟谱牒仙师争抢机缘,难如登天,所以争抢过程当中,山泽野修往往比前者更加愿意搏命,一旦身陷绝境,散修甚至还会尤为不舍本钱,同仇敌忾,但是分赃过后,黑吃黑又有何难?身为山泽野修,大局已定之后,没点一人独吞好处的念头,还当什么劳什子的野修?

狄元封发现了眼神游移不定的孙道人,笑道:“怎么,担心被我和黄师坑害?这么大一座罕见福地,咱们哥仨,最后又能搬走多少?既然搬都搬不完了,还需要你杀我我杀你?”

孙道人一听这话,觉得有理,忍不住开始抚须眯眼而笑。

三人走过白玉拱桥,孙道人趁人不注意,蹲下身摸了一把白玉桥,心道,不是世俗寻常的羊脂美玉,他娘的岂不是又一笔神仙钱躺这儿不动弹?

孙道人屈指轻敲,声音清脆,真是相当悦耳动听啊。就像人生中第一次听到两枚小暑钱轻轻敲击的声响,令人痴迷,百听不厌。

狄元封临近山门时,仰头望向一条直达山巅的台阶,笑道:“稍稍绕路,看看风光,确认无人后,我们就直接登顶。”

其余三人都无异议。

山门处有一座造型朴素的巨大牌坊楼,横嵌着“天下洞天”四个雄劲大字。

两侧楹联依旧是石刻而成:寂然不动相通则为神;地上得其秀者即最灵。

陈平安凝视楹联许久,其实半点不对仗工整。但是口气大、意思大。

黄师是最早不去看横匾与楹联的人,早早将视线移到了远处和高处。

狄元封则望向了牌坊楼后方,两边依次向上,矗立有高低不一的石刻碑碣三十六幢,只是不知为何,所刻字迹都已被磨平。

似乎这处遗址,能够告诉后人此处渊源的,就只有那写了等于没写的“天下洞天”四字。至于楹联,就更莫名其妙了。

孙道人仰头望向那古篆横匾,啧啧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活该覆灭。”

历史上的洞天福地多有变迁,并非一成不变,或者被大修士打碎,或者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或者洞天落地降为福地,但是孙道人相信绝对没有“天下洞天”这么个存在。再者此地灵气虽然充沛,但是距离传说中的洞天,应该还是有些差距,因为山上也有那类似稗官野史的诸多记载,提及洞天,往往都与“灵气凝稠如水”挂钩,此地虽水运浓郁,但离这个说法还是很远。

比起身边三人,陈平安对于洞天福地了解更多。不过一样没有听说过“天下洞天”。至于凭借建筑风格来推断洞府年代,也是徒劳,毕竟陈平安对于北俱芦洲的认知还很粗浅。每当这种时候,陈平安就会对出身宗门的谱牒仙师,感触更深。一座山头的底蕴,确实需要一代代祖师堂子弟去积攒。只能先记下,有机会的话,回头将主要建筑描摹一番,将来把画纸交给崔东山看一眼。

狄元封收回视线,点头笑道:“确实奇怪。”

此后四人动身赶路,脚步不慢,走过一座座大殿华屋,亭台楼阁,回廊朱栏,四人时不时就可以见到一具具枯骨尸骸,看尸骨倒地的位置,竟然皆是骤然间暴毙而亡。

谁都没有推门而入,还是想要先去山巅道观一探究竟。

一般而言,山门重宝,都会在高处。

这座不知名的仙家府邸,处处都有细密的划痕,却皆不深刻。就像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剑气磅礴的暴雨,突如其来,让人无所防备。

这一剑,是剑仙出手无疑,就不知道是玉璞境还是仙人境剑修了。

至于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出剑,剑气铺天盖地,而且似乎还能准确找到人,来当作那落剑处,真是天晓得。总之,偌大一座仙家门派,就这么瞬间崩塌消散。

陈平安抬头望去。一路走来,渐次登高,死寂一片。

孙道人这一路走得忐忑,好似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一直下意识伸手摩挲着那只宝塔铃。若是有妖邪鬼魅隐匿此处,可如何是好?或是这些尸骨当中,有谁死后魂魄凝聚为厉鬼,占据这座仙家府邸不知几百年,即便生前是个不开窍的痴呆,也怎么都该修出个地仙鬼物了吧?所以孙道人得多摸一摸宝塔铃,才能安心。

其实这只铃铛,别有妙用,越是境界高的污秽存在靠近,铃铛声响越是急促繁密,到龙门境为止,简直要吵得悬佩之人心烦意乱,可一旦有那金丹境妖物在附近,宝塔铃反而不会剧烈摇晃,在外人看来便会是毫无动静和声响,实则会在将其炼化的主人心湖之上响起一次叮咚声响。正是宝塔铃的那次悄然提醒,让孙道人逃过一劫。

孙道人只求这次千万莫要在心湖响起铃铛声。

三个盟友合计过,对付一个龙门境修士,哪怕是有一件法宝傍身的谱牒仙师,都不是太大的问题。所以孙道人希冀着腰间宝塔铃摇晃得再厉害些,震天响也无妨。

四人沿途路过那些尸骨的时候,狄元封都会一挥袖子,尸骨所穿衣物,便会被罡气震得灰飞烟灭,不但如此,许多本该蕴藉灵气的修士佩饰,依旧难逃化作灰烬的下场。唯有尸骨,虽被拳罡拂过,但依旧无恙。又是一桩怪事。

十数次出手过后,狄元封没有任何收获,孙道人就开始抢先动作,依葫芦画瓢,可惜运道不济,依旧没能遇见一件法袍。

狄元封便转头望向黄师:“黄老哥试试手气看?”

兴许真是风水轮流转,黄师之后还真在登山台阶上挥臂,挥臂过后,尸骨身上衣物依旧,孙道人立即跑去扒衣服。

去他娘的雷神宅高人风范!老子就是个这辈子没摸过半枚谷雨钱的山泽野修!

只不过得手之后,孙道人依旧忍痛交给了黄师。这就是山泽野修的规矩。当然还有更大的规矩在后边等着四人,不过目前看来,是等着那个陈道友一人才对。

孙道人难得有些不忍。莫不是自己要难得菩萨心肠一回,劝说一下狄元封和黄师?

若真是人人满载而归,都无法搬空此地库藏,就没有必要杀人越货了吧?

只是孙道人有些犹豫不决,觉得不着急,先看收获再谈其他。不然最后若是连一两只行囊都装不满,自己这般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只会让那两个家伙心生厌恶,保不齐就要干脆连自己一并宰了。

陈平安始终跟在三人之后。

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在道观之前的白玉广场上,有两具较小的尸骨,被狄元封挥袖过后,衣物荡然无存,却各自留下一件遗物。只不过两件山上重器,裂缝极多,品相伤得极多。

狄元封蹲下身拾起,小心翼翼收入袖中。

黄师说道:“看来此地灵器法宝,品相都不会太好了。”

狄元封点了点头,笑道:“那咱们就以量取胜。”

孙道人乐不可支。黄师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陈平安依旧没有掺和,他还是习惯了先想退路,再来谈寻宝求财。

站在山顶,举目眺望,视野所及,青山与绿水之外,方圆百里之内的景象皆可见,无非是远近有别,视线逐渐趋于模糊,可再远一些,好像存在着一条无比清晰的界线,过线之后,就陡然一变,变得雾蒙蒙一片,给陈平安一种道路尽头、天地空虚的压抑感觉。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这座仙家洞府,是一处传说中的无根之地,类似那破碎的远古洞天福地,并非建造在真正的山水之中。这说明此处仙家遗址,一定历史悠久,极有渊源,说不定真有价值连城的天材地宝,能够出现一两本直指地仙境的仙家秘籍。可坏事就是进来容易出去难,除非有人可以破开小天地的禁制。

陈平安背后就有一把剑仙在鞘,当然做得到,想必再牢固的天幕,都比不上骸骨滩鬼蜮谷。但到时候他就会成为各路山头的众矢之的,这与他“偷偷捡漏挣小钱、悄悄离开别管我”的初衷相悖。

陈平安可不希望成为第二个姜尚真,沦为北俱芦洲修士眼中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杀。

黄师三人之所以如此心安理得,应该是尚未察觉到远处的山水异象,由此可见,黄师这个金身境武夫,不是纸糊的,却也不算太强。

那条线的存在,其实对当下的陈平安而言,意义不大。可一旦最坏的情况出现,他却是唯一能够看得见、并且走得出小天地的人。

其余三人,则依旧被蒙在鼓里,兴许这会儿正在暗中交流,该如何黑吃黑了他这个道友。

眼前这座道观不大,匾额已无,四人走入道观之前,都忍不住看了眼屋脊的碧绿琉璃瓦,山上建筑众多,唯有此处才有此瓦。岁月悠悠,瓦片依旧宝光流转,显然不是世俗王朝皇宫、王府的那种寻常琉璃瓦,是真正的山上宝贝,神仙人家用物。总之每一块瓦片,都是神仙钱。

这一幕看得孙道人浑身颤抖,估摸着怎么都值个七八枚小暑钱?若真是那仙家秘法烧制的上等琉璃瓦,说不定将小暑钱换成谷雨钱,都有可能!

黄师和狄元封都是纯粹武夫出身,因与山上宗门大山头从无交集,所以对于这些碧绿琉璃瓦的价值,他们其实与孙道人一样无法准确估算。不过打过交道的山头仙府门派,都不曾往自家屋顶铺盖这种碧绿琉璃瓦,山下世俗倒是不少见。

陈平安最后望向四人来处,依旧没有动静。

有个问题,有机会的话,他想要问一问下拨人,那就是大致是什么时辰进入的这座小天地。

其实陈平安一直在心算计时。一旦此地光阴长河的流逝速度与浩然天下出现显著偏差,那么陈平安就有最好与最坏两个打算。

北亭国小侯爷詹晴一行人来到洞府门口,那个身为家族供奉的金身境武夫在勘察地面上的脚印。

芙蕖国武将高陵沉声道:“小侯爷,山头附近有不少人躲着。”

詹晴笑道:“跟在我们屁股后头吃灰便是。既然有胆子进洞府,就得有胆子投胎。”

他对山泽野修和谱牒仙师,都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哪怕他自己就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修道之人。兴许骨子里依旧是豪阀子弟,见惯了帝王将相和王侯府邸,也就习惯了用心谋划和顺势借势,而不是靠一双拳头几件宝物杀来杀去,所以詹晴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同道中人,实在是厌烦至极。不过真到了需要用术法杀人的境地,詹晴自然不会有任何拖泥带水。

白璧打趣道:“当真半点不着急,不怕给那两拨人捷足先登?”

詹晴笑道:“他们若是能够在眨眼工夫内,就炼化了仙家至宝、吃掉了什么秘籍,就算我运气差,认栽便是。不然的话,人与物,又能逃到哪里去。”

高陵对此人,越发刮目相看。先前对于这个北亭国小侯爷,只当是个投了个好胎的废物。如今看来,将来谁敢小觑此人,起了修行路上所谓的大道之争,对方保证会阴沟里翻船。

两个金身境武夫开道,举烛步入阴暗洞窟。白璧心情闲适,只要不出太大的意外,此次访山寻宝,根本不需要她亲自出手。哪怕是彩雀府孙清和云上城沈震泽两人亲临,都只能算是一个小意外。自己队伍当中的两个七境武夫,就够他们吃一壶的了。

一行人来到那座有四幅彩绘天王壁画的洞室。

詹晴有些皱眉头,破阵一事,自己可不擅长,自己那个元婴境师父,身为山泽野修,所学驳杂,应该熟门熟路,只是从来不传授他任何关于寻访秘境机缘的门道,总说那些旁门左道的机关术会耽误修行,等到他詹晴跻身了龙门境再来谈其他。

既然第一拨野修和云上城修士都已不见,想必是先后进入了那座仙府遗址。

白璧微笑道:“接下来怎么办?咱们就杵在这儿大眼瞪小眼?”

詹晴无奈道:“若是知道了出口方位,守株待兔就行,怕就怕相隔百余里,我们发现不得。”

白璧双手负后,环顾四周:“先找一找线索,实在不行,你就要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詹晴问道:“代价很大?”

白璧点头道:“不算小。会折损我相当于十年的道行。”

这个水龙宗老祖的嫡传弟子,小心翼翼祭出一件本命物,是一张极为罕见的青色符箓,竟是流水潺潺的符箓图案,既简单,又古怪,符纸所绘水流,缓缓流淌,甚至依稀可以听见流水声。

一个宗门出身的金丹境修士,愿意炼化一张符箓作为本命物,那么这张符箓的品秩,至少也该是法宝。

白璧说道:“这是一张古老符箓,是我师父早年无意间得到的,来自济渎三大古老祠庙之一的遗址,名为寸金符。妙处众多,修行水法,事半功倍。为了这张符箓的归属,师门那边闹得有些不太愉快,不提也罢。总之其中一桩妙用,就是可以帮我们走入秘境。”

寸金符,又被誉为光阴符,玄之又玄。

詹晴虽然不清楚这张符箓的根脚,但仍是摇头道:“还是算了吧。”

白璧叹了口气:“我已经是金丹地仙了,相当于早年龙门境练气士的十年修为,又算得了什么?越到后边,一境之差,越是云泥之别。练气士是如此,武夫更是如此。”

詹晴苦笑道:“白姐姐。”

白璧笑道:“一声白姐姐,便足够了。”

饶是詹晴这般性情凉薄的王侯子弟,也有些情难自禁,想要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白璧却摇摇头,心境平和,说道:“那些被你金屋藏娇的庸脂俗粉,不少都愿意为你去死,你为何偏不感动?就因为我是金丹地仙,折损几年道行,你便动心了?这种儿女情长,我看不要也罢。若是将来修行路上,换成一个元婴女修,为你这般付出,你是不是便要见异思迁?山上真正的神仙道侣,远远不是如此浅薄。”

詹晴如遭雷击,无言以对。

白璧突然说道:“在使用寸金符之前,先推敲线索,再硬闯一番,两个金身境武夫的拳头,不能浪费了,两者都不行,再让我来。”

詹晴心里稍稍好受几分。但再看这个姿容动人的白姐姐,便有些陌生了。

桓云出现在这处仙家洞府之后,便立即往身边三人身上贴了一张独门符箓,以遮掩身形气机。

至于那三人行走时的气机涟漪,他桓云只是符箓派的金丹地仙,又不是那术法通天的道门天君,没办法做到尽善尽美。

那个云上城龙门境老供奉松了口气,没有一场伏杀,终究是好事。

桓云突然说道:“接下来你们自己逛,除了生死厮杀,老夫就不管你们三位了。生死之外的得失福祸,各凭天命。”

然后桓云笑道:“放心,老夫不会跟你们抢,最多就是你们挑剩下的,或是你们没能发现的,老夫才会捡捡破烂。”

桓云身形消散,如云如雾,没有半点涟漪痕迹。

老供奉与两个晚辈笑道:“桓真人从来说话算话。走吧,接下去如何对付那拨野修,才是你们两个需要担心的。”

听出了这个护道人的言下之意,女子担忧道:“师伯你?”

老供奉无奈道:“难不成还要我帮你们俩捡东西、背东西?你们游山玩水来了?我这个师伯是你们的挑夫?”

老供奉御风而起,想要看一看这座洞府的天幕到底有多高,而且从高处俯瞰大地,更容易看到更多暗藏的玄机。不过谨慎起见,老人还是祭出了一件并非本命物的灵器,灵器率先升空盘旋起来,以免自己一头撞入山水阵法。

进了这种无主的仙府遗址,自然处处是钱可捡,但也会处处有杀机在等捡钱人。

其实老人有喜有忧,喜的是此地机缘定然不小,超乎想象,绝非什么龙门境修士的修道府邸,而是一整座门派,只看建筑规模,就已经半点不比云上城和彩雀府逊色。所以此次城主沈震泽拿出那件方寸物交予自己,是对得不能再对了。

忧的是这座仙府可带不走,一旦真是元婴地仙甚至是上五境大修士的修道之地,等到他们返回云上城,只要稍稍有点风声泄露出去,到时候再来访山寻宝,恐怕一个金丹境修士都捞不到半点残羹冷炙,只会被近水楼台的那座宗门,以传说中的搬山神通迁徙而走。和北亭国最近的宗门,一西一北,与此地的距离,相差不大,那点差异,对于拥有自家渡船的宗门修士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老供奉只希望此地的旧主人,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地仙,境界千万莫要再高了。金丹境最好,元婴境就会有些麻烦,事后难以收尾。指不定就会有宗门出身的谱牒仙师,登门拜访云上城,都不用对方开口,城主只能吐出大部分肥肉,乖乖交给对方,还要担心对方不满意。

一旦是上五境修士坐镇的山头遗址,想也不用想了,极有可能就是福祸相依,大福缘之后便是大祸临门。除非他们云上城能够立即打碎这座小天地,一鼓作气销毁所有痕迹,可惜云上城绝对做不到。

除非沈震泽当机立断,在他们三人和桓云一起返回云上城后,主动找到其中一家宗门,和对方商量出一个还算公道的分成。

至于这座水运浓郁的风水宝地,加上那么多现成的壮观建筑,自然是对方宗门未来的一处避暑胜地了。

那件用来探路的灵器四处飞掠,并无任何阻滞。老供奉便放心御风升空。

就在老供奉离地已经数百丈的时候,那件灵器砰然碎裂,老供奉心知不妙,突然被人一扯,往地上坠落而去。老供奉心头一震,然后松了口气,原来是老真人桓云按住了他的肩头,带着他一起向下掠去。随后老供奉便察觉到头顶上方,有一缕纤细气机,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桓云沉声道:“劝你别再往上走了,便是金丹境地仙的兵家修士,都受不住那一缕巡狩四方的剑气。”

先前老真人使出几道巡游符,抛入天地四方,发现每当有符箓去往高处时,都会瞬间化作齑粉。

老供奉仰头望去,先前那丝气息已经无迹可寻。

这个云上城龙门境老供奉震惊道:“难道这座遗址还有剑仙坐镇?!”

已经悄悄绕行青山一圈的桓云摇摇头:“都死绝了,并无活人,也无鬼物。就剩下这道剑气继续存在这个小天地。”

桓云脸色凝重:“再告诉你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此地是一处古老洞天福地因故破碎后,遗留下来的玄妙地域,版图大小,大致方圆百里。小天地的岁数,不好说,可能千年,甚至更加久远。不过这个山头洞府是什么时候悄悄消亡的,老夫大致推算出来了,七八百年前,但是这也不正常,北亭国历史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仙家门派。”

桓云停下下坠身形,离地百余丈,与那个老供奉一起御风悬停,缓缓说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个小天地,在此地门派覆灭后,曾经被不知名的世外高人随身携带,一路迁徙到了北亭国这边。只是不知为何,这个仙人并未能够占据这处秘境,顺利修行,然后凭借此地,在外边开山立派。要么是遭了横祸,承载小天地的某件至宝,没有被人察觉,坠落于北亭国深山当中;要么此人来到北亭国后,不再远游,躲在这里边偷偷闭关,然后默默无闻地兵解转世了。”

桓云叹了口气:“生死不定,大道无常。”

每每思量此事此理,难免让人有些心灰意冷。

只不过桓云感慨之后,立即惊醒过来,想起自己在云上城劝慰沈震泽的那句话,瞬间便恢复如常,心境之中再无半点阴霾。

道家修行,自误最误人,如此才有了三教百家当中,最难逾越的那道叩心关。

老真人桓云,其实资质极好,只是北俱芦洲大渎沿途的所有山头地仙,都觉得他桓云在符箓一途前程远大,与自身大道契合,才有如今的风光,其实桓云心知肚明,这叫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曾有高人明言,他桓云若是早早进入宗字头仙家,然后别学那花里胡哨的鬼画符玩意儿,早就是一个有望跻身上五境的元婴修士了。所以对于“得失”二字,桓云感触极深。

实在无奈之时,唯有当作一场砥砺道心的修行,来解忧愁。

山巅那座道观中供奉着一尊中年道人的坐姿神像,神像目视前方,双手摊掌叠放在身前。香案之上有一只黄铜小香炉,还剩下半炉香火余烬。

谁都知道那只光可鉴人的小香炉绝对是一件道门重器,但是谁都没有去触碰。

狄元封轻声问道:“孙道人,可在你们道门神像挂像册子上,见过此人?”

孙道人摇摇头:“从未见过。”

有句话他没敢说出口,眼前这个道人,相貌平平,整座神像给人的感觉,无非就是平淡无奇,甚至不如洞室那四尊天王神像给人带来的震撼感大。

陈平安凝视着那尊神像,似乎和东海观道观那个老道人一起在藕花福地的光阴流水之中游历的三百余年中,偶尔会看到老观主也是这般坐姿,只是不常见,可能在凡夫俗子眼中,此种坐姿终究怪不到哪里去,但是陈平安却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感觉,总觉得老观主的那份修道真意,和眼前中年道士神像身上流露出的有些神似。

陈平安记起一部道家典籍上的四个字:离境坐忘。

岁月悠悠,修士不知山下寒暑,已逝之人,空留一尊神像,任你生前如何道法高妙,又能如何?岂不是更不知四季更迭?道人修道,修到最后,到底会高到何处?

陈平安心中叹息,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三炷山水香,搓燃点香之后,插在小香炉之内。

孙道人觉得这个道友真是痴心妄想,难不成还希冀着神像道人还有残留元神,就因为你点燃三炷香,便有机缘降临?

黄师和狄元封则都没阻拦陈平安上香。

事实上他们更是想要通过黑袍老人冒冒失失的烧香举动,来判断那只小香炉会不会因此触发机关,多出一桩机缘,或是惹来杀身之祸。因为小香炉是必然要带走的,有人愿意涉险探路更好。

等到三炷香燃烧殆尽,并没有任何动静。

狄元封便笑道:“黄老哥先得了一件法袍,我得了两件佩饰,那么这只香炉该归谁了?孙道长,陈老哥?”

陈平安笑着说道:“我就算了,山中那么多建筑,十之七八都没逛,分头行事之后,够我忙活的了。若是孙道长想要这只香炉,只管拿去。”

黄师说道:“我可以用那件法袍和孙道长交换香炉。”

孙道人一阵肉疼,但依旧点头答应下来。

黄师抛出那件法袍,自己搬了香炉,打算放入包裹当中。他将那只大行囊里边不值钱的衣物、瓶罐,都清理了出来,随便丢在地上。然后将行囊撕成两半,一半丢给狄元封,当作装物包裹,黄师瞥了眼神色尴尬的孙道人:“孙道长身上这么大一件道袍,脱了不就是包裹?”

孙道人恍然大悟,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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