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我与我周旋得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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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四人在小道观内各自忙碌,狄元封找到了一块雪白蒲团,孙道人扯下了几幅不知什么材质的金黄绢布。

黄师猜测神像当中藏有玄机,便干脆骤然一拳打碎了整尊神像,只是毫无所得。

当时陈平安正蹲在地上,伸手摸着那些湿气极重的青砖,敲敲打打,刚刚有了一番打算,就听到了那番动静,抬头看了眼黄师,后者朝陈平安咧嘴一笑。

孙道人吓了一大跳,狄元封瞥了眼满地碎块的神像,竟是最不值钱的木胎彩绘,便不再多看。

四人一起走出道观,孙道人刚跨过门槛,这个高瘦道人腰间就响起了一串炸裂声。那串宝塔铃竟是直接炸开了。

孙道人哀号不已:“惨也惨也!定是咱们的大不敬之举,惹恼了这个道门神仙老爷。”

黄师与狄元封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下山去其他建筑内分头寻宝。

孙道人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跟随狄元封,而是跟上那个黄师,高呼“等我”,飞奔过去。

很快,四人身后那座小道观就轰然倒塌,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陈平安没有像三人那般着急下山寻宝,而是开始拾取其余三人都不愿多拿的物件。例如那些过于沉重且占地盘的碧绿琉璃瓦,还有那些凝聚了浓郁水运的青砖。

除了身上斜挎的包裹,陈平安还有方寸物与咫尺物。

刚好先前在春露圃老槐街开设的蚍蜉铺子里已腾出了许多位置。

但是陈平安真正想要收集的,却是被黄师一拳打烂的那尊神像的碎木。

在道观废墟之中,陈平安的取物动作不急不缓。

一片片流光溢彩的碧绿琉璃瓦,被率先收入咫尺物当中,与此同时,不断出手轻轻将道观废墟杂物丢到广场之上,仔细拣选那些神像碎木,一边寻找碎木,一边装载碧绿琉璃瓦。相传白帝城那座琉璃阁,有秘制碧瓦琉璃,层层叠叠铺盖在屋脊之上,有“琉璃阁上瓦万片,映彻云海如碧波”的美誉。

陈平安收拢了所有神像碎木之后,还装了一百二十片碧绿琉璃瓦,心思就有些古怪起来了。

一来抬头一看,好似道观废墟被自己挪了一个位置,从原先遗址搬去了白玉广场上;再者那些蕴藉丝丝缕缕水运而非寻常灵气的青砖,让陈平安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

要想收集全道观屋顶碧绿琉璃瓦和地上青砖,恐怕陈平安就算再多出几件咫尺物都办不到。不过对此,陈平安没有半点纠结。只是咫尺物当中摆放着一些半点不值钱的老物件,和蕴藉一丝丝水运精华的青砖,或是接下来要去的那些殿阁楼台中的其他机缘宝物相比,天壤之别。

陈平安蹲在原地,双手笼袖。

他仰起头,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站起身,又尽量多搬了些青砖和碧绿琉璃瓦。咫尺物当中的旧物则一件没丢。

最后陈平安又点燃三炷香,插在道观遗址的两块青砖缝隙当中。等到燃烧殆尽之后,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将些许灰烬吹散。

陈平安挖取青砖,都是整齐一排一起下手,没有东一块西一块,而且抹掉了地面上的挖掘痕迹。

最后连方寸物都没有放过,与咫尺物一起装了三十多块青砖。

想了想,陈平安往自己斜挎包裹里,又装了一块青砖和两片碧绿琉璃瓦,沉甸甸的,让人觉得挺踏实。于是他又往包裹里塞了两块青砖,这才下山去。

他要去看看那个心肠最软的孙道人。不出意外的话,等这个孙道人再找到一件让黄师都要垂涎的重宝的时候,也就是他身死道消的时刻了。

而这个孙道人在向黄师高呼“等我”之前,其实以心声告诉了陈平安一句话:“千万小心那个秦巨源,道友最好别再出现了,趁此机会,捡了宝物就跑,越远越好,命比钱值钱!”

陈平安觉得就凭这番话,就该让孙道人少去一个意外。

这趟访山寻宝,得宝之丰,已经远远超乎陈平安的想象,做梦都能笑醒的那种。所以接下来,便是一场山水游历了。

若是再偶有所得,更好;若是再无半点收获,也不差。

不过孙道人那串宝塔铃无缘无故粉碎炸裂,确实很奇怪。

只是相较于这座洞府的处处古怪,好像又有些见怪不怪了。

哪怕陈平安方才又点燃了一张阳气挑灯符,依旧是天地清明的迹象,毫无污秽煞气。

陈平安这就没辙了。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许多天灾人祸,其实就只是人祸。

陈平安绕过白玉广场上堆积成山的道观废墟,他先前翻翻检检,心细如发,手法巧妙,不会错过什么。真要错过了,更无须多想。

陈平安站在台阶之巅,举目望去。终于来了第二拨人。

相比第一拨人的鬼鬼祟祟,这伙人可就要大摇大摆得多了。

是那个北亭国小侯爷詹晴,和芙蕖国人氏的水龙宗嫡传女修白璧。

陈平安往自己身上张贴了一张驮碑符,一路往下,掠如飞鸟。

孙道人跟着黄师一路寻宝,颇有收获。

两人还算默契,分头行事,却不至于拉开距离。孙道人是害怕离得黄师太远,万一遇上险境,仅凭自己那点微薄道行,无法脱困;黄师则是不愿这个主动送上门的高瘦道人,得了重宝便开溜。

一座二层楼阁内,其余众多藏书都已化作灰烬,孙道人找到了一部无法打开翻阅的道书秘籍。秘籍依旧散发五彩流光,哪怕被道袍裹缠,依旧宝光流溢。而秘籍上那些个金字古篆,孙道人竟是一个都认不出。没法子,唯有传承有序的宗字头谱牒仙师,才有资格接触到那些失传已久的远古篆书籀文。

和黄师碰头后,孙道人便有些尴尬,宝贝太好,也是麻烦。

黄师笑了笑,假装视而不见。

孙道人问道:“黄兄弟可有福缘入手?”

黄师点了点头:“还好。”

两人再次分开,各自寻求其他天材地宝、仙家器物。

黄师更晚挪步,瞥了眼孙道人的背影,笑意更浓。

黄师先前在一座凉亭见到了两具对坐手谈的枯死骸骨,石桌上刻画有棋盘,棋局纵横,仅有十七道,棋盘上双方已对弈至收官阶段,黄师对于弈棋一道毫无兴趣,只不过是看棋局上摆放了那么多颗棋子,也知道双方当年距离胜负不远了,可惜他懒得多看一眼棋局。

黄师在小小凉亭之内,不但获得两件法袍,还得了那两罐棋子,棋子弧线自然,黄师辨认不出材质,但是光线照耀下,晶莹剔透的白子,呈现出淡淡的金色,黑子唯独中心不透明,光照之下,荡漾起一圈碧绿色光环。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棋子的珍贵。

两件法袍折损厉害,唯独这两罐棋子,反而因祸得福,如寻常石子在深山流水当中浸润千百年,越发细腻圆润,见之喜人。

黄师从石刻棋盘上收拢黑白棋子的时候,白子滚烫,让黄师魂魄如遭灼烧,黑子则冰冷刺骨,拈起两枚黑白棋子迅速丢入棋罐之后,他发现自己手指上并无半点伤痕。黄师心中惊喜万分,这棋罐定然是法宝品秩无疑了,寻常攻伐灵器,修士倾力祭出,兴许可伤一个金身境武夫的体魄,可远远不至于撼动他的魂魄,而这枚棋子,只是拿起,拈住片刻,便让他不愿久持。由此可以断定,那张能够承载棋局千百年的石桌,必然是一件仙家重器,不然绝对无法令棋子安静搁放如此之久,而棋盘始终丝毫无损。

不过黄师可不想扛着一张石桌乱跑。黄师当时便想要毁去石桌,自己得不到的,后人便也别想得到这桩机缘了。但是当他一掌重重拍下,石桌纹丝不动,不但如此,好像还是一张会吃拳罡的桌子,这让黄师越发遗憾无法将此物收入囊中,不然配合两只棋罐,肯定能卖出天价。

在凉亭那边,陈平安悄然现身,石桌棋局之上,兴许是棋子扎根棋盘太多年,如有沁色,渗入石桌,此刻依旧留有淡金、幽绿两色涟漪,陈平安便扫了一遍棋局上的棋子残留灵气,闭上眼睛,将棋局默默记在心头,睁眼后,觉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便从满满当当的方寸物当中取出笔纸,将这盘古老棋局记录在纸上。

棋盘纵横十七道,而非浩然天下流行已久的十九道,这本身就是一条线索。而诸多棋局先手定式、死活手筋,更能泄露天机。

武夫黄师是全然不在意这些蛛丝马迹,陈平安则在意且上心,却注定无法像陆抬、崔东山那般,兴许只需要看一眼棋局,便可以推测出大致年代岁月。

陈平安有些羡慕山上术法中的那门袖里乾坤,还有掌上观山河一术,这都是他最想要学成的修士神通。

只不过这两门上乘神通,元婴地仙才可以勉强掌握,若想娴熟,出神入化,唯有上五境。

陈平安觉得这座凉亭,是一个十分适宜修行炼气的风水宝地,两罐棋子凝聚灵气极多,经久不散,便是水运精华,而且远远不如铺满青砖的道观废墟那边引人注目。

此地灵气浓郁,不可错过。陈平安便摘了包裹放在桌上,再脱了身上那件百睛饕餮法袍,先穿上那件品秩最高的金醴法袍,最后连那件从肤腻城女鬼身上得来的雪花法袍,也一并穿上,最后才重新穿上黑色法袍,如此一来,三件法袍在身,就可以凭借法袍更多汲取、蓄存水运灵气。

陈平安掠上凉亭,盘腿而坐,凭借驮碑符,收敛呼吸,不动如山,尽量将黄师、孙道人两个道友的行踪收入眼底。

凉亭当中那些蕴藉淡金、幽绿两色的棋盘灵气,丝丝缕缕,被龙汲水一般聚集到凉亭顶部,缓缓渗入法袍当中。由此可见棋盘上那些灵气的精粹程度。

在陈平安刻意导引之下,那件金醴法袍率先吃饱喝足,被棋子牵引、常年滞留在凉亭内的水运灵气,也已经被汲取十之七八,已经与别处殿阁灵气充沛程度大致相当。陈平安犹豫了一下,没有将此处灵气收拢得一干二净,免得露出蛛丝马迹。好事做绝,便宜占尽,那可就要掂量一下,是不是要福祸颠倒了。毕竟接下来各路神仙纷纷登山,紧随其后的一场场钩心斗角才是真正的考验。

运气一物,能余着点,就先余着。归根结底,一时半刻少挣钱,还是为了长长久久多挣钱。大局已定,才可以来谈收成盈亏。

陈平安接下来改变策略,不再更多地盯梢黄师,而是转去悄悄尾随孙道人。

如果说得到那本道书之前,是孙道人一门心思追寻黄师,那么接下来估计就算孙道人打算脚底抹油,黄师都不会让他得逞。

由于此山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宫观寺庙,所以中轴线是那条从山门处一路登顶的白玉台阶。更多还是像一座没有明显三教百家倾向的仙家门派,最让陈平安感到奇怪的是,此山竟然没有祖师堂。尤其是在半山腰之上,既有散落各地的茅庵,也有气势恢宏的殿阁府邸,杂乱交错,毫无章法。

孙道人在各座建筑进出之后,有意无意与黄师拉开了距离,每次途经回廊朱栏,都不再大摇大摆,反而猫腰快行,尽量遮掩身形。最终躲在一座小巧玲珑的僻静殿阁当中。殿阁上的匾额坠地,破碎不堪,依稀可以辨认出“水殿”二字。殿内供奉有一尊女子神像,彩带飘摇,给人飘然飞升的玄妙感觉。

孙道人以道袍作为包裹,一次次穿廊过道,殿阁出入,收获颇多,只要是没有化作灰烬的,大小物件,古董珍玩,字画碑帖,文房清供,一股脑装在包裹当中,背在身后,就连那件用香炉从黄师那边换来的法袍,也被当作包裹斜挎在了肩上。好一个满载而归,当然前提是能够活着离开这座仙府。

孙道人关上殿门,只是思量过后,想起自己走过的那些阁楼屋舍,好像都没关门,便又悄悄打开了殿门,免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给那黄师看出了端倪。

以驮碑符作为障眼法的陈平安坐在一处屋脊上,看着都替这个孙道人着急,你这不还是等于偷了银钱插块木牌,间接告诉那黄师“孙道人没偷钱”?孙道人你好歹多跑些路程,多打开些殿阁屋舍的大门,假装过了那条台阶中轴线,往嘉佑国秦公子那个方向逃窜了,不然到此为止,黄师只要是个有脑袋的,不还是要从这座小殿率先找起。若是换成陈平安,其实从一开始,就会让那些大门或开或关。

不过这一路隐匿行来,孙道人经常要作取舍,将大小两只包裹里边的物件替换扔掉,反正高瘦老道也不晓得到底是新物件好,还是旧的值钱,到最后全凭眼缘。陈平安便在后边捡破烂。

反观黄师那边,若是包裹里边位置不够,每次替换物件,不要的,便都要被他一拳打碎,若是无法打得粉碎,便另有计较,兴许要重新更换一番。

此地众多仙家遗留宝物,大多已经濒临破碎的边缘,修复起来兴许需要大笔神仙钱,可是将其打烂,对于黄师这个底子不俗的金身境武夫来说,轻而易举。原本打算舍弃之物,结果一拳不碎的,当然就被黄师重新收入囊中。这也算另类的勘验手段了。不过这趟访山寻宝的机缘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寻常一些个重见天日的仙家洞府,一拨拨山泽野修打生打死,均摊下来,每个人最终能够得到三两件仙家器物,就已足够让人欣喜若狂。但是黄师犹然不满足。

果不其然,在突然失去了孙道人的行踪后,黄师就开始放弃搜刮,而是循着开门的路线,火急火燎寻找到了这座小殿。

黄师临近之后,陈平安便不再保持坐姿,而是在屋脊上躺下身形,屏气凝神,再无半点呼吸气息。

黄师瞥了眼地上的匾额,笑道:“孙道长,水殿之内,又有重宝?不如我帮你一把?放心,按照咱们事先定好的规矩,谁率先推开的门,屋内所有宝物无论多贵重,都归谁。”

水殿之内,孙道人战战兢兢,默默祷告道门三清老祖,让那黄师速速离去。

大概因为孙道人不属道家三脉子弟,祈求无用,黄师直接跨过了门槛,笑道:“孙道长,怎的,得了些宝贝,便翻脸不认人,连盟友都要防备?咱们俩需要提防的,难道不是那个手握法刀凶器的狄元封?我一个五境武夫,至于让孙道长如此忌惮?”

躲无可躲的孙道人只得从神像后面走出来,悻悻然笑道:“黄老弟说笑了。”

黄师打趣道:“这才走过十之二三的仙府地盘,还有那么多路程要走,别的不说,先前咱们在山巅道观那边,可是发现后山犹有大好风光的,孙道长为何这么早就丢了那件法袍包裹?我可知道,入宫观寺庙烧香,走回头路,不太好。”

孙道人只得原路返回,从那尊神像背后捡起先前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的包裹,挎在身上,额头上渗出汗水:“黄老弟,不如你我联手,多防着那个狄元封,岂不是更好?你我伤了和气,白白让狄元封坐收渔翁之利。”

黄师点头道:“将那部光彩渗出道袍的秘籍给我过过眼?”

孙道人哀叹道:“黄老弟,你都已经到手了那只香炉,也该见好就收了吧,何况贫道这本秘籍是一部道门典籍,黄老弟拿了也无太大意义。”

黄师微笑道:“有无意义,孙道长你说了可不算。”

孙道人脸色阴沉道:“黄师,那贫道也要劝你一句了,贫道怎么说也是一个擅长近身厮杀的观海境道士。”

黄师说道:“若非如此,才是麻烦。我知道,你的压箱底宝物就是那件已经碎了的宝塔铃,可以用来防御,可惜说没就没了。除此之外,无非是一件攻伐本命物,那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一个六境武夫,三两拳打死你,如探囊取物。”

孙道人震惊道:“六境武夫?!”

孙道人随即冷笑道:“吓唬人谁不会?贫道还说自己是那金丹地仙呢,你怕不怕?”

黄师正要一拳了结这个老道人的性命,不承想水殿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黄师转头望去,竟是那个没去狄元封那边寻宝的黑袍老人陈道友。

黄师瞥了眼那家伙的斜挎包裹,看样子,是装了些琉璃碧瓦和……几块道观青砖?

是胆子太小,还是运道太差?这一路赶来,一头撞入鬼门关,就没半点其他收获?

若真是如此,黄师都觉得一拳打死这种可怜虫,有些浪费气力了。

孙道人瞧见了那个匆匆赶来的道友,既欣喜,又无奈。

这个陈道友,怎的就不听劝。也罢,事已至此,看看有无机会,两人联手,免得被黄师一人独吞了他们哥俩辛苦寻觅而来的宝物。

瞥见那家伙斜挎包裹的寒酸光景后,孙道人心想实在不行,回头两人合力逃出生天,他赠给陈道友几件瞧着不值钱的宝物便是。

陈平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方才我为了找你们,便在屋脊上边飞掠一番,不承想看到有两拨人登了山,便赶紧落下身形。第一拨两人,年轻子弟,瞧着就像是咱们招惹不起的谱牒仙师,都穿着法袍而来。第二拨,正是那北亭国小侯爷,一行五人,一人守住了山脚的拱桥,一人直接飞奔上了山巅道观,明摆着是要占据路口要道,剩余三人,则慢慢搜山而上,迟早要与我们撞上,这可如何是好?”

黄师心情沉重。之前羊肠小道边上那座破败行亭里的两个纯粹武夫分明都是实打实的宗师,自己单独应付两人,就已经需要拼命。如果再加上其余三人,黄师不觉得自己有把握携宝脱身。所以情况有变,水殿内外、眼前身后的两个道友,暂时还杀不得。

于是黄师笑道:“与孙道长开个玩笑,别见怪。”

孙道人气呼呼道:“黄老弟这种伤感情的玩笑,还是少开为妙!”

黄师心中隐隐发怒,差点没忍住先一拳打杀了这个孙道长,反正一个所谓擅长近身厮杀的野修道人,远远不如那个精通符箓远攻的黑袍老人,杀了孙道人,一切宝物暂时交由黑袍老人保管,黄师就不信这个陈道友不动心!

孙道人突然高声道:“陈道友,打个商量,能否送我几张攻伐符箓?”

陈平安微笑道:“可以买卖。”

孙道人哑口无言。

黄师皱了皱眉头,随即眉头舒展,差点忘了孙道人也是一个半吊子的道门修士,画符不成,驾驭符箓还是不难。

也不算什么坏消息,有孙道人和黑袍老人两人手持攻伐符箓,配合自己这个金身境武夫,再加上和狄元封碰头,四人聚拢,不容小觑。

黄师走出水殿门槛,为那早已停步不前的黑袍老人让出道路,侧身而立,然后眼角余光同时望向两个皮囊孱弱的练气士,笑道:“咱们能否抓牢手中机缘,就看我们接下来肯不肯精诚合作了。事先说好,我黄师是一个六境武夫,并非虚言,一旦与人厮杀,我不会有丝毫保留,可只要我们离开此地,作为报答,你们需要每人赠送我一桩机缘。”

陈平安拍了拍包裹,依稀可见青砖轮廓,爽快道:“只管拿去。”

黄师看得眼皮子颤抖了两下。

孙道人一咬牙说道:“那部道书之外,大小两只包裹的物件,任由黄老弟自取!”

黄师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一言为定!”

陈平安跨过门槛,与孙道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无须心声交流,就来到了水殿供奉的那尊神像背后。

两人蹲在地上,孙道人问道:“陈道友的攻伐符箓有几种,几张?”

陈平安说道:“有三种,除了先前那张最金贵的压箱底的名为五雷正法符的雷符,以及横流断江符,还有撮壤山岳符。想来孙道长听名字,便猜得出,皆是那一等一的珍贵符箓,至于有几张……”

孙道人看对方吞吞吐吐,便有些不耐烦,斩钉截铁道:“除了那张雷符,陈道友留着防身保命,其余的,贫道全包了!”

在陈道友这边,孙道人还是极有底气的。至于那些一个比一个霸气的符箓名称,陈道友你糊弄黄口小儿呢?!

陈平安问道:“孙道长,你有那么多的神仙钱?我这些丢了半条命才从别处仙府遗址抢来的仙家宝符,可张张不便宜。”

孙道人疑惑道:“先前不是说是你自己所画符箓吗?”

陈平安说道:“孙道长这个也信?我若是能够自己画出这种杀伐宝符,何必当个野狗刨食的山下散修,早就是彩雀府、云上城这种头等仙家大山头的供奉了吧?每天躺着享福便是,何必走这一遭?”

孙道人顿时龇牙咧嘴,伸手揉了揉脸颊:“陈道友,你就说吧,还有多少张符箓。我都买。”

陈平安摇头道:“孙道长,前辈归前辈,但是买卖是买卖,得先给晚辈看看神仙钱。这些个傍身保命的珍稀符箓,每卖出一张,我都要疼得心肝打战。”

孙道人怒道:“陈道友,做人要厚道!”

陈平安也毫不示弱:“孙道长,买卖要公道!”

孙道人有些灰心丧气。他娘的这个陈道友,原来也不好骗哪。

孙道人犹豫一番,打开了身上那件法袍包裹,摊放在地,语重心长道:“水土两符,各三张,卖给我六张,然后你自个儿挑一件价值连城的山上法宝。”

陈平安从袖子里摸出两张寻常黄纸材质的符箓,然后拈符之手,绕到身后,另外一只手开始翻翻检检,说道:“两张符箓,成双成对,和孙道长买一件支离破碎的仙府遗物。”

孙道人脸色铁青,就要卷起包裹,陈平安这才将那两张符箓放在包裹一角,说道:“等我挑完一件,再给孙道长两张符箓。”

孙道人这才作罢:“陈道友,如此买卖,贫道可亏死了。”

陈平安盯着那二十余件仙家器物,眼神游移不定,仔细打量过去,一边看一边牢骚道:“孙道长,你既然出身于婴儿山雷神宅,怎的也不带几张雷法符箓下山?孙道长自己仗着是那谱牒仙师,托大行事,这会儿还怨我作甚?”

孙道人这会儿才想起自己的谱牒身份,抚须而笑:“山下游历,意外千万种,哪能事事掐指算准,若真是算无遗策,那还需要下山砥砺道心吗?”

陈平安点点头,继续挑选。

陈平安一眼相中的,就有两件。翻检之后,又看上了一件。

最有眼缘的最先两件,其中一物,是因为觉得送人最佳,至于品秩高低,反而不是陈平安太过在意的。

那是一尊手掌高度的木刻神像。可以赠送李槐。

此像刻画道家元君身形,与水殿这尊女子神像面容相仿,身姿曼妙,修长雅致,手指纤细掐法诀,神色祥和,头戴冠冕,衣袍精美细致如人间绸缎实物,下摆垂于座上。底座有十二字蝇头篆文:观照内在澄明,不受外魔迷障。

陈平安觉得寓意很好。

还有一把古色古香的小圆团扇,瞧着就应该挺值钱,将来放在春露圃老槐街的铺子里边,或是以后牛角山的包袱斋铺子,说不定能够遇上冤大头,毕竟世间女修购物,和山下女子其实差不离,比男子更加愿意一掷千金,只要她们喜欢,就不用讲道理、谈品秩了。

最后一件,则是最让陈平安意外的。准确说来,是感到了震撼。

那是一对以金色丝线牵引的竹编小笼,青竹色泽,苍翠欲滴,只不过与此地器物差不多,皆有细密裂纹,大大伤了品相。两只小笼皆是拳头大小,看似市井坊间的蛐蛐笼,分别铭文“斗蛟”“潜蟠”。看得陈平安破天荒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是真有些紧张了。

总觉得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多和孙道长一起结伴走江湖访名山、探幽寻宝。

孙道人一看有些不对劲啊,注定是一桩大赚特赚的杀猪买卖,陈道友为何如此神色尴尬?难道是后知后觉,猛然醒悟了一个真相,自己包裹里边的这些物件再值钱,其实都不如符箓傍身,多一张藏身就是多一线生机?这让孙道人额头上也渗出些汗水,他就要伸手去偷偷抓起那两张符箓,心想陈道友,咱哥俩这般交情,两张符箓就两张。孙道人拈了符箓藏在袖中,轻轻松了口气,刚想要说剩余两张就免了。不承想那个陈道友拿了那团扇,然后果然守约,从袖中又拿出两张水土符箓,递给他。

此后陈平安摘下斜挎包裹,从青砖、碧绿琉璃瓦当中取出了一个叠放的包裹,轻轻抖开,将那团扇放入包裹当中。看得孙道人既惊讶又羡慕,陈道友竟然随身携带这么多青布包裹,很是老江湖。

陈平安又摸出四张符箓,放在孙道人摊放在地的法袍上边,将那木刻元君神像也收入包裹当中。

孙道人心情大好,笑眯眯道:“陈道友再来四张符箓?地上宝贝,随便挑,慢慢挑。”

陈平安犹豫不决,磨磨蹭蹭,结果直接从袖中摸出了一摞二十余张符箓,其中夹杂有三丝金色,应该是三张金色符箓!

孙道人看这个道友手中攥紧那一摞符箓,低头左看右看。应该是这个陈道友最后的符箓家当了。

孙道人咽了一口唾沫,告诫自己要镇静,一定要淡定从容,可依旧笑容僵硬,试探性轻声道:“陈道友,难道还有相中的物件?好事成双,贫道可以买一送一。只需要给我四张攻伐符箓就行。”

陈平安摇摇头:“算了,卖出八张符箓之后,我自己剩下的破障符居多,不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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