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49节(1 / 2)
珍卿也跟昱衡表哥侧面提了提,问他将来愿不愿到外面走一走,昱衡表哥设想离家的情景,就马上战栗着说他不愿意。这里是他钓游于斯最最熟悉的故乡,是他永远感到安全的成长栖居地,去到别处他什么也不熟悉,他还能活得下去吗?跟姑奶奶试探着提了数次,也是无果。
无能为力的感觉又漫上心头,她还是无法强行绑架任何人南下,就算强行绑架这些人南下了,她也不敢打包票能担负所有人的生活。
歇宿杨家湾的第二个晚上,珍卿做了一个冗长纷乱的梦。她梦见鲁州省主席沈向华将军死了,禹州清廉守正但无所作为的省主席也死了。韩领袖派下两名精干的中央大员来主持两省。
作风强硬、行事果决的禹州新省主席,一到任就下行政命令取缔一切苛捐杂税,还下令裁撤政府机关的冗员浮员,到处鼓吹改革以救民生,厉兵秣马以击外寇。却不知此阖省文武恨他断了大家财路,下面正在酝酿着更大的变乱。得不到军饷的丘八一部分闹了哗变,对百姓烧杀抢掠然后跑到深山做土匪,一部分乱兵围攻新省主席正巡视的某县,在行营把那新省主席活活打成筛子。韩领袖再派得力干将来也不济事,上上下下苛捐杂税更乱收一气,机关中的尸位素餐者也更多了,不过新省主席碍于前车之鉴已然不敢管,禹州只好从乱跌向更加乱。
而鲁州的沈向华将军身故后,他属下为了争权夺利混战起来,韩领袖派去的新省主席到任后,见沈将军旧部那些手握兵权的将军,为了争夺名位、寻报私仇人脑子打出狗子,搅得整个鲁州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竟然还有败军之将在走投无路之后,跑去投降对鲁州虎视眈眈的东洋人。鲁州这新省主席哪一方也弹服不了,成了一个命令出不了府的空壳子,再是领袖钦命的也不管用。
珍卿这梦境演绎出这等离奇时局,忽然梦中时空变换又回到东汉末年。王司徒以貂蝉的美人计除掉董卓,然而并未迎来君臣复位、天下太平的局面,董卓余部一如既往地为祸长安、侵害百姓,汉家天子依然没有回复人君之相。
梦醒之后珍卿颇觉疲惫不堪,梦境其实也是自我的意识。她知道任何人都是社会环境的产物,社会环境黑暗动荡,培养出的权臣大多贪利忘义、反复无常,就像董卓死了汉家天下并没有太平,而今就算给公民党换个领袖,给禹州、鲁州换个省主席,却不进行全面的社会改革和国民改造,治标不治本的功夫,通通都是无济于事的。
强行叫人离开相对危险的北方,到南方能保证让人家过上人过的日子吗?大家会感念她的一番良苦用心吗?珍卿想到“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觉得自己以为的保全未必是真正的保全,所以她打算不强求什么了。
没有在杜家庄和杨家湾耽误太久,珍卿夫妇想着回去时可以转道冀州、晋州、燕州,看看二省奖学金资格的审查情况,并顺便拜见二省的亲友长辈等。
珍卿夫妇离开杨家湾回到睢县,在县城中跟文化界人士座谈了两日,又有跟他们有关的奇事文章出来,不必细谈。准备离开禹州再访李师父之前,珍卿在启明学校的操场进行了晚间演讲,她对着满眼热忱和期许的孩子们说:
“孩子们,今天不止一个人问起我,为何要将演讲放在夜晚?我想说,我们的国家仿佛处在这般黑夜,我们每个祖国母亲的孩子,无论贫富贵贱、悲喜顺逆,都在一条似乎无尽黑暗的隧道中行走着,用我们祖先赐予我们的黑色眼睛,寻找这隧道中任何角落的微芒。
“我要说,知识是黑暗中的微芒,文化是黑暗中的微芒,信念和决心也是黑暗中的微芒。而一个承载着知识与文化、拥有信念和决心的人,就并非是一点寻常的微芒了。而一群承载着知识文化、拥有信念决心,让民族文化存续、血脉延续的人,譬如是成千上万紧紧联合起来的一盏盏煤油灯,一日日地努力托起笼罩四野的无边黑幕,黑暗中一点一点的灯火连成线会成片,忽然有一日,就变成了地平线上太阳光的巨亮……
“那么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如何造就一个自有光芒的人?或者说,如何自我造就成自有光芒的人?苏东坡言‘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材,亦必有坚韧不拔之意志’。
“而我认为立大事者须有三点,一曰天赋,二曰努力,三曰机会。天赋对我们每个人意义几何?它对人材的造就起决定性作用吗?古往今来,由中而外,有多少幼时天赋超群而大时了了者,又有几多资质庸常而有所成就者?……有天赋机遇却不努力上进,以致余生碌碌终成大憾的人,何其多也。而从国语课的美国盲女海伦·凯勒的事,可见努力对于人生成就的决定性……
“而在今时今日,我可以这样告诉大家,凡能立于此地听我讲演者,多数是天赋、努力与机遇并得者。然而欲使人生有更大的造就,天赋之事或难强求,但我们尚能依靠自身之努力,以期天道赐予勤道者之机遇……我请同学们务必珍惜眼前的光阴,为我们面临战争威胁的国家学习,为我们濒临断绝的民族文脉而学习,也为个人的生存温饱发展而学习。有机会一定要多学知识、多长智慧,但多学知识、多长智慧的前提是,你必须先锻造一副强健的体魄,再以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以自己的心灵去分析,如何不断延展自己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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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到睢县的消息早藏不住,启明演讲后家里更是门庭若市,许多省内外的学界闻人求见,还有军政要员甚至近亲好友——譬如从省城来的锦添表哥一家,还有二十六军的同门师兄梁师培等人,后来连省主席也携属员前来求见。
珍卿本来想尽速去见李师父,备不住连续两天门庭若市,有些人物实在是怠慢不得。期间,他们听了不少本地新闻和民生百态,还与来宾交流教育、文学等观点,还真碰出了非同一般的火花。
就在珍卿闭门谢客的这一天,磨坊店的噩耗突然传到睢县里——李师父忽然说不行就不行,师娘召唤珍卿快快赶过去,并通知在应天的娟娟姐一家。
珍卿赶去磨坊店的路上,心里阵阵麻木的锥刺感,眼泪却一滴也落不下来,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了,不想心间还是萌生巨大的仓皇之感,幸好三哥此时正陪在她的身边。
车子停在李家的大门外面,李府的管家亲自出来迎接他们,珍卿不由地忆起当年雪天拜师,她看到李家门上贴的“僧道无缘”四字,李师父谆谆教授她篆书的情景,给她传授《史记》阅读方法的情景,还有像个老顽童带着她荷塘钓游的情景……
才从门廊走到西面的游廊上,感到李家院中不寻常的气氛,又看到西厢廊上张望的李师娘,珍卿克制着泪意冲上去抱住李师娘。李师娘反倒是没有眼泪的,三哥在后面及时提醒珍卿道:“先去看李师父要紧。”
珍卿挽着师娘急步转入西厢,她觉得周遭一片凝滞的死寂,房中站满了人却没有一点突兀的响动。珍卿终于看到床上仰躺的李师父,她扑倒在床边眼泪再也绷不住,握着李师父的手哽咽着呼唤:“先生,先生,是珍珍来了,珍珍来晚了,先生该打手板子。”
李师父意识似乎已经模糊了,他眼睛已经不知道看人,重浊的气吸进去似有千钧重,旁边的丫头要帮李师父吸痰,李师父艰难地朝着珍卿的方向,嘴巴一蠕一蠕地似乎要跟她说话。珍卿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枯燥的痰音一遍遍地噪响着。她凑近听清师父话音的瞬间,泪水汹涌得仿佛要决堤一般,她勉力克制着磅礴的情绪,一遍遍一字字地告诉李师父:“先生,我记下了……”
在场人都问珍卿李师父说得啥,珍卿掩抑着悲声说了一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李师娘也只是悲切地应一句:“这也罢了。”麻木伤痛得似没有一点泪水,她马上转头交代管家和老女佣,快将李师父入殓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又叫李师父本家的族人布置起来,那些族人连忙殷勤地应着下去了。
李师娘吩咐完这些回来忽然哭了,是那种静默地不需要人劝解的哭,她哭一会就不再哭了,珍卿哭一阵也渐渐哭累了,但李先生一直攥着她的手,李家的使女端来水给她洗脸都不便。
已经咽泪收悲的李师娘,在床头木木地呆坐了一阵,叫左右帮珍卿把手扯出来,叫珍卿安生坐着好生歇一歇。珍卿把手抽出来也洗了脸,喝着李师娘叫人煮的参枣茶,听李师娘说起她的生父当年去世,也是这样一声重一声轻地喘着,两天两夜才算得了解脱。说完这个李师娘沉默了一会,又絮说她没给李师父留下男丁,这几年李师父族人一直在纠缠,要给他过继一个孙子打幡摔盆,但李师父终究没有答应,之前说丧事也不愿意大办,一直强调自己“僧道无缘”的他,死了也不愿意和尚和道士来超度他。
珍卿是头一回直面至亲的死亡。上辈子养母过世珍卿在念高中,丧事是邻居和街道上帮办的。这一世生母仙逝她才五岁,杜太爷叫女工把她抱得远远的,生母整个清洗入殓过程她都没参与。这一回亲见李先生离去的过程,珍卿由死亡获得了不一般的启发。
死亡究竟是什么呢?无论你是否功名盖世,气冲斗牛,一切生时的功名利禄权势尊位,都不能作为送予无常的贿金,无常总要将死亡送到你的眼前,你须要喘完世间重浊的空气,接住这份量说不出轻重的死亡,然后让你的至亲透过你的死亡,看见通向死亡的黄泉之道,从而有了对死的敬畏以及对生的留恋……
娟娟姐一家是搭飞机来的,此时李松溪先生已经仙去,家里到处挂满了白布帐幔,李家近亲孝仆都穿得白汪汪的。娟娟姐把丈夫儿子都撂在身后,自己一路哭奔进来抱住棺材一直拍打,问父亲为何不等她回来再走。
珍卿原本跪在一旁随起举哀,见状跟其他人一起来拦劝娟娟姐,李师娘身边的老妈子也来劝:“大小姐,老爷清醒时自言并无遗憾。他说心里最挂念的两个人,除了大小姐就是珍珍小姐,他说临走前两个人都见过了,该看的看了该问的问了,该讲的讲了该嘱咐的也嘱咐了。老爷今生受完来世享福,临走前讲明丧事不许大办,不要招来许多人扰他不安,大小姐——”
听了母亲身边老嬷嬷的劝说,娟娟姐稍微止住哭来拉珍卿询问,韩姐夫和孩子们上前拈香焚纸。娟娟姐一家听珍卿讲了李师父临终情景,讲了李师父那一句遗言,韩姐夫跟他家两个大儿子,不由都凛然悲愤泪洒当场,珍卿跟娟娟姐不免抱头痛哭一场。然后娟娟姐一家先去换上吉服,又去见过待在后堂的李师娘。
李松溪先生晚年隐居桑梓,名声式微不为世人所知,但他女儿跟弟子都非等闲之辈,有消息灵通的主动跑来上祭。娟娟姐跟珍卿遵照李先生遗愿,并不许外头闲人进来扰他。之后,她们也只在家中停灵了七日,头七一过就赶紧给李先生出殡下葬。
娟娟姐对李师娘的不哭,跟珍卿背后提起是有微辞的,珍卿赶紧婉转地劝慰这姐姐,说李师娘实是李师父的第一个近人,他有下世的征兆师娘是最早发觉。李师娘的痛苦伤心比任何人都多,而且朝朝相对日日揣想,她还要抑制伤心稳住一家人,她的痛苦和辛劳旁人如何想象呢?而她们这女儿和弟子离得太远,积压的情感一下爆发出来,只是看似比师娘的零碎伤心深重罢了。
丧事办完之后,娟娟姐听说族人逼迫父母过继,使气把李家的老宅发卖了,佣人也按情况遣散或带走,就带着李师娘准备搬家到应天住了。
在磨坊店给李师父治丧期间,也师从过李师父的师兄梁师培也来祭拜过,跟珍卿提起永陵火车站的刺杀官员案。说两个刺客中有个叫严良玉的女刺客,听说原来是社会党的地下人员,特务们本要把她当成跟社会党谈判的筹码,给社会党安一个“合谈期间刺杀公民党要员”的罪名,借此在两党谈判中获得更大的控制权。但严良玉在被押往应天的前夕在狱中自杀。
梁师培师兄之所以提起来此事,是因为这个严良玉的原名叫梁玉芝,祖籍鲁州,跟梁师兄是没有出五服的本家亲戚。而这梁玉芝是珍卿圣音女中的同学,在圣音女中也曾经是比较要好的朋友。后觉梁玉芝行事鲁莽就渐行渐远了。
梁师培才提醒完珍卿没多久,应天的特务头子聂梅先就找到磨坊店,盘问珍卿夫妇跟梁玉芝的关系,盘问为何那么巧刺杀那天晚上他们到永陵。实际上珍卿确实多年不曾见过梁玉芝,他们再搜寻盘问也没有结果……就算不用娟娟姐和韩姐夫出马,以珍卿夫妇如日中天的声望,这帮到处闻嗅的特务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珍卿夫妇是跟娟娟姐一家同走的,耽误太久还有特务在旁虎视眈眈,他们也就放弃去冀州、晋州、燕州的行程,直接搭军用飞机一道飞回海宁。
珍卿和三哥坐在轰鸣的飞机上,望着下面雾霭氤氲的青葱人间,脑海中不由印现这样的诗句: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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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一霎间风云变幻
珍卿和三哥回到海宁之后, 先帮着亲友们把钱物换成黄金等硬通货,然后开始办杜太爷寿宴兼杜保堂百日宴。
杜太爷今年有七十六岁了,但他从来没有办过像样的大寿。一则是他自己没什么亲戚, 二则也没什么人替他张罗。他那年快到七十整寿时,正赶着珍卿和三哥的婚礼, 珍卿留学后他也没兴致过寿。如今他已经决定要随孙女一家搬往梁州, 最近难免有点失魂落魄的。珍卿和三哥提议他跟杜保堂同办寿宴, 杜太爷高兴得都舍不得睡觉了。
珍卿夫妇便对燕冀二省的亲友广发请帖, 请他们南下海宁庆贺谢公馆一对重祖孙的好日子。包括北方学界中珍卿父女都相熟的文化、教育要人, 如珍卿去年结识的洪菲菲女士一家;如珍卿夫妇在欧美结识的中国朋友,如在美结识的邓扬和、胡莲夫妇。而真正知交满天下的三哥重要朋友更多,涵盖了工商界、慈善界、教育界、文玩界。
谢公馆此番为老人小孩大排筵宴, 背后的用意谢董事长和吴二姐亦知,他们也邀请值得牵挂的故交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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