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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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抬抬下巴。胤禛过去掀了那缎子,只见底下一个红漆托盘上放着张脆弱发黄的纸条。只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抄写纸,写着寥寥数行字。

只一眼,胤禛就瞧出,这绝不是太子的笔迹,再细细一瞧,他的呼吸陡然加重,心跳的声音清晰可闻,心下转过千百种念头,最终都化为惊惧的汗水从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狂涌出来。

“这......殿下恕罪,臣弟不懂。”

“你当时还小,不懂也是常理。”胤礽仍是一副闲云野鹤般悠闲的模样,仿佛像说晚膳用哪道菜一般平淡地说:“大约在康熙二十二年左右吧,皇阿玛找了当时拈花寺高僧给兄弟们算八字,只算到老六就停了下来,要杀了那和尚。那和尚也是有些灵通,自己先坐化了。”

“更奇的是,皇阿玛这样一个英明果断的人,最后却改了主意。不仅没有继续追究,反而给拈花寺拨了一大笔银子,重塑佛祖金身,还将那和尚的舍利子收到宫里来妥善保管。不知四弟有何看法?”

胤禛急得连敬语都忘了:“这样荒谬的传言,太子也肯相信吗?臣弟愿以性命担保,老六资质愚钝,绝无可能担当这样的大任。”

“瞧你急的。孤若肯信,这字条也到不了你手上。”胤礽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撑开手上的竹扇不紧不慢地摇着,“这字条是当年梁九功写给索额图的东西,索额图又转到孤的手上。”

“什么人盼着孤跟兄弟们势不两立?你的养母佟皇贵妃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害老六?当时你额娘身边还只有老六一个孩子,若没了他,德妃岂不是更有理由把你接回身边?”

胤禛双手握拳,猛地抬头看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胤礽冷冷一笑:“他们是什么人?世上唯恐天下不乱者,当属阉人、外戚和女人,可咱们都是姓爱新觉罗的。”

胤禛大为震动,既为太子的气度所感,又被他用情势所迫——太子连索额图勾结梁九功传递皇阿玛言行这样的私密事情都说出来了。他今天若不明确表态,如何走得出这鉴渊斋?他一时心乱如麻,只得跪下来拜道:“殿下高义,臣弟愿效犬马之劳。”

“起来吧。那番麦一事,本来是你做了件好事,何必要分功给裕亲王。孤明日就替你上书向皇阿玛请功。你额娘年纪大了,也该是时候让她颐养天年,此事不必向她提及,你知道分寸。”

“是。”胤禛艰难地应道,神思恍惚地出了鉴渊斋,凉风一吹,背脊上凉意蹿起。回头再往那黑油大门,只觉得恍若隔世。

殊不知内里,太子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躲在角落里的凌普上来给他倒茶,真心实意地赞道:“殿下真真是英明神武,四阿哥往日也算一众皇子里机敏聪慧的了,却还是被您牵着鼻子走。”

大阿哥那计谋粗糙得很,明眼人都知道他就是想撺掇太子抢功,得罪永和宫一系的人。

太子爷何等英明?咱们不抢功,也不防范,直接抢人。四阿哥是德妃的长子,将来六、十三、十四几个阿哥都少不得要以他为首。经此一役,太子相当于把三成的皇子都拉拢到自己麾下了。

谁知胤礽突然挥袖扫落桌上的茶盏:“索额图这个老匹夫!竟然通过成贵人买通佟佳氏身边的人,给老六下药。偏偏还叫那宫女的家人逃了,瞒到今日才让孤知道!”

若非如此他何必行这险招?今天要不是那张字条镇住了年仅十三的胤禛,他又编了通鬼话,把事情都推到死了的皇贵妃身上,否则就相当于自己将把柄递到对方手里了。

思及此处,太子不由心里暗恨,他是康熙祭告天地宗庙立下的继承人。本来板上钉钉的事,索额图非要在中间横插一脚,害这个害那个,他还不得不跟在后头帮着描补,真是愚不可及!

不过幸好,终究还是让他赌对了。三藏取经还有几个挑担子的徒弟呢,明珠失势,胤禔就整日把老八拢在身边。裕亲王在宗室里威望高、人脉广,他既然要用胤禛,还是剪了他的羽翼才好。

再说那边,从胤禛踏进鉴渊斋那刻起,绣瑜就得了消息。她心下不安,索性带了冰品去清溪书屋面圣。

南方终于下了场雨,康熙心情大好,拉着她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绣瑜不时瞥一眼窗外,见小桂子笑着冲她点点头,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才罢。

等她陪康熙用完晚膳回来再问时,跟着的人只说:“四爷回来精神不太好,已经睡下了。”再问别的,就一问摇头三不知了。绣瑜只得按下等明日再提。

说是睡下了的胤禛,实际上夜不能寐,起身站在案前写了一晚上的字,满脑子都是“那高僧之言可信吗”、“皇阿玛信了吗”,“额娘知道吗”等等念头循环往复,搅成一团乱麻。

以往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喜欢抄佛经,从那些佛语纶音中汲取超脱尘世的平静气息。可今天即使是写着“一切如来,身语意业,无比清净”、“一切法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的句子,拿笔的手还是抖个不停,写出来的字苏培胜看了都暗暗吃惊。

如此睁着眼睛熬到了四更天,终于被苏培胜哭着劝回去睡了。可天才刚亮,苏培胜被早起的乌鸦吵醒,起身给他盖被子,却摸到他身上滚烫。

值夜的太医从被窝里爬起来,过来拿了脉,只说是热症中暑。这当然又惊动了绣瑜,胤禛已经好几年没中过暑了,怎么去了一趟太子那里回来就病了?她过来不由分说地进了内室,喝问苏培胜等人:“太子让你们出去,你们不会找个不起眼的地方猫着?就把主子丢那儿不管了吗?”

看到她泼辣强势的样子,胤禛顿觉得心里安稳许多,难得主动地抱了她的胳膊,把脸贴上去。

绣瑜心里一惊,俯身轻拍着他的背,急道:“到底怎么了?你是要急死我吗?”

“没什么大事。太子忙着,我在殿前站了许久才有些中暑。他逼问番麦的事,我一时不慎说漏嘴了。主动表功,不过是离间之计,也是施恩于我......”

胤禛慢慢捡那能说的事说了两三件,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一点委屈自责之色。他往日听惯了额娘和皇阿玛的循循善诱,享受着弟弟妹妹崇拜依赖的目光,总觉得自己纵然不算聪明绝顶,也是天资不俗。

哪知昨天被太子信息含量极大的一番话砸下来,却毫无反抗之力,不仅被他拿住了把柄,还打乱了额娘和皇伯父的计划。他不由万分自责。

绣瑜一看他咬着嘴唇低头不语的样子,就知道他在太子手里吃了大亏,不由又急又怒。永和宫跟毓庆宫井水不犯河水,太子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找胤禛麻烦?

按说现在还远不到康熙和太子撕破脸皮的时候啊!她不由气道:“他到底想做什么?皇上还好好的呢......”

“其实......这也不见得都是坏事,”胤禛鼓起勇气抬头看她,“他总归是储君,早晚我们都是要跪他的,早十年二十年也不见得要多磕几个头。额娘,我想将来,叫六弟回盛京去,把九儿留在京城。”

大清祖制,宗室亲王无诏不得离京。公主则都是嫁到北边,实现顺治“南不封王,北不断亲”的遗志。能改变这两条,除了康熙,就是太子。

可明知道太子权利不小,为什么没有兄弟与他亲近?难不成别的阿哥就一点不心疼妹妹远嫁?

先不说太子本人性格温和与否,单说《大清会典》里规定,臣子们见了皇太子要行“二跪六叩”之礼,就是六次叩首两次跪拜。单凭这一条,阿哥们平日里都是躲着太子走,生怕二哥心情不好,就是端着不叫免礼。

后世听九龙夺嫡,人人都知道四阿哥是□□。可这□□,哪里是那么好做的?绣瑜眼前骤然涌起模糊的光晕。

胤祚往园子里逮住两个弟弟,洗得干干净净带过来看望四哥,结果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得额娘拔高了声音呵斥四哥:“把你那些逞能的心思都给本宫收了!父母尚在,轮到你充这个长兄如父的样子了吗?”

十三十四从未见过额娘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吓得浑身一抖,一左一右地紧紧傍在胤祚身边。

胤祚也吓了一跳,正要进去劝劝,刚走到窗子底下,却又听得额娘低声哭了起来,四哥轻声在安慰她。母子俩小声说话,情真意切,不像是吵了架的样子。

他不由困惑地摸摸下巴,冲十三十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他们悄悄在门边等。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腊文德,英文中薰衣草的音译

注释2:太极鱼缸这个梗化用自网络小说,具体哪篇作者也记不清了,明天考完再百度标注出来

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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