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1 / 2)
“……巩华城奉安殿年久失修,竟至天雨漏水,惊扰母后在天之灵。儿臣自幼不能承欢膝下,已是不孝。恰逢五月初三日母后祭日,儿臣特地从毓庆宫内库拨用十万两白银,修缮奉安圣殿,聊表思念先慈之心……”
康熙合上折子,脸上的表情终于松动些许。原来太子管曹家要银子,并非因为本人骄奢淫逸,而是大半用作为仁孝皇后做法事祈福外加修缮巩华城。
虽然仍是糜费了些,但心却是不坏的。康熙心里郁结多日的寒冰,终于消融。恰好梁九功进了那凤梨上来。他更是心情大畅,遂合了折子,叉了块菠萝在手上左右端详,笑问:“梁九功,你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哟。奴才不敢揣测圣意,”梁九功打量他的表情,斟酌着说,“但十四爷献这菠萝,却让奴才想起太子爷小时候,每年亲往丰泽园摘桑葚为孝庄太后和皇上泡酒的事情了。”
康熙一言不发,眼中却流露出怀念的光。梁九功见了又继续说:“太子爷五岁的时候出入南书房,见您累得趴在炕桌上睡着了,那么小一个人儿就知道帮您扇扇子、整理奏折。”
“呵呵。”康熙丢了手上的银签,突然起身轻笑,“‘二十三,糖瓜儿黏,灶王老爷要上天。’朕还记得,那是康熙十七年过年的时候,保成拉着朕的衣角问:‘吃了麦芽糖真的会黏住嘴,叫灶王不能说坏话吗?’朕就带他微服出宫,去前门大街上寻卖糖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们找了半日,才寻到一个货郎……”
吃个菠萝险些整出大乌龙。九阿哥急得在康熙的院子跟前团团乱转,脚步险些把门前的草踏平了,终于等到十四失魂落魄地出来。
九阿哥见他脸色惨白,嘴唇抿得紧紧的,浑身紧绷好似一只受惊过度的猫,全然没了平日里那副自信满满的气势。胤禟吓了一跳,忙去拉他:“皇阿玛骂你了?”
“没有,我还没进去回禀菠萝的事。九哥,你去帮我回了吧。”十四说到最后声音突然颤抖得厉害,说完拔腿就跑。
“喂喂喂!”九阿哥叫他不住,只得撩开不管,往院子里求见康熙。
十四发了疯一样地往前跑,全然不顾身后朱五空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声。汹涌的风灌得肺叶子生疼,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眼前的景色渐渐荒凉颓败。
枯井老树,草藤昏鸦,破窗颓殿。
十四恍然发现,这座为接驾打扮一新的行宫也有这样残破的一角。就像一路上他自以为的父慈子孝,也有如此荒谬的本相。
皇阿玛宠爱二哥,人尽皆知,他原没有什么争宠比较的心思。可是二哥惹皇阿玛生气,皇阿玛就把他带在身边,借以重温往日他和二哥之间父子情深的场面。十四想到一路上他撒娇想喝鲥鱼汤的时候,写那一笔极像太子的柳字的时候,甚至是挥着鞭子教训人的时候,皇阿玛骤然变得温柔宠溺的目光,顿时觉得入坠冰窖。
他以为他是凭多年修文习武学来的本事,终于获得皇父青眼。原来只是因为他足够像太子。
十四慢慢扶着井口蹲下来,望着水面上倒影,一时看住了。
“十四弟!胤祯!老十四!”不知过了多久,九阿哥的声音远远传来。十四下意识回头,却发现自己满脸冰凉,嘴唇咬破了嘴里全是血的味道。他赶紧胡乱抹了一把脸就想爬起来,却忘了这里是废弃的荒地,井台上长着厚厚的青苔。他蹲麻了腿,又是六神无主之下,险些滑倒掉进井里。
“你在做什么?”
胤禟一把拽过他,惊魂未定地扫视那口井,差点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混账!我要是你额娘,今儿就给你一顿嘴巴!”
九阿哥暴躁地四下转悠,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对着弟弟破口大骂。
十四罕见地没有反驳他,全程低着头不言不语。反而把九阿哥吓了一跳,挥退一众宫人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中邪了吧?”
十四打掉他的手,突然问:“九哥,皇阿玛一直不喜欢你,你怨他吗?”
这话问得可谓是大逆不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没有怨恨康熙的资格。
九阿哥却不屑地哼道:“怨他做甚?爷有额娘有兄弟,还就不稀罕了!我说老十四,你小脑瓜里整天在想些什么呢?皇阿玛以往不疼你,你不也长了这么大吗?”
“你出生的时候,他还叫舍子保母呢!你有那给他送凤梨的闲工夫,还不如多孝敬孝敬自个儿额娘……”
九阿哥原本漫不经心地说着,却见地上萎靡地缩成一团的弟弟噌地一下蹿了起来,揪住他的衣领大声喝问:“什么‘舍子保母’?谁叫舍子保母?”
第147章
白羽尾箭离弦飞出, 却与百步外的草靶擦肩而过。箭矢失去动力之后,重重砸在地上, 溅起一地浮尘的同时也惊掉不少眼球。
这是十四今天下午第三回脱靶了。胤祥放下手上的弓, 把诧异的目光转向身边的弟弟:“你怎么了?歇个晌的功夫跟丢了魂儿似的?”
十四深吸口气抖擞精神, 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以往没有好好孝敬额娘……”
“啊?何出此言呢?”
胤祥看到弟弟神色悲戚, 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赶紧回头示意哈哈珠子递上帕子, 劝道:“别这样。可额娘不是好好的待在西院吗?待会下了课,我就陪你去请安。”
岂料十四断然摇头,垂首拿拇指拨弄弓弦,神色间竟然有几分畏怯扭捏:“不, 我不去!你去帮我瞧瞧她就是。”
胤祥不由更加诧异, 决心下了课就找朱五空问问。结果骑射的课程刚刚过半,武场上却来了一队不速之客。乃是八阿哥带着一队兵丁,并两位妃主身边的心腹嬷嬷带着一队内务府的小太监。三四十号人, 皆是行色匆匆,神情紧绷。
白嬷嬷径自过来给两位小主子请了安:“山东发现了天花疫情,圣驾要在直隶停留三日,随行的人都要检查。请两位阿哥速回居所, 这几日待在屋里不要出门走动。”
十三十四对视一眼,皆知事关重大, 自是应承不提。十四还说:“后宫事物繁杂,额娘接触的人多, 你们要好生伺候,千万当心。”
十三十四从武场出来,路过三进院子左侧小花园的时候,却远远地见瑚图玲阿的宫女侍立在旁。
今儿原是十四约了瑚图玲阿在花园蹴鞠。他只当姐姐尚不知天花疫情一事,忙过去唤她,视线一转,却发现矮树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因未当值只着一身青衣长衫,正是纳兰永寿。
十四看向哥哥:“你们不是告诉我,他躲着九姐吗?”
“哈哈。”胤祥挠头讪笑不已。十四皱眉埋冤道:“你们就瞒着我吧!要是闹出什么荒唐事,丢的还不是额娘的脸?”他心里本就窝火,说完拔腿就往那边去。
几日不见,永寿像是比上回憔悴了许多,脸上奶膘消退显出硬朗的轮廓来,眼睛红肿,脸色泛青。他右手无意识地摩擦着剑柄,声音慌乱颤抖:“听说五公主病了?”
“哈?”瑚图玲阿上下打量眼前换了个人似的傻莲蓬,点头道,“是呀。”
但姐姐只是一家人晚上饮酒赏月的吹了点儿风受凉而已,能吃能睡还有心情弹琴,看起来比你强多了。瑚图玲阿歪着脑袋摸摸下巴,不明白他瞎操的哪门子的心。
永寿更是垂了眼睛,显出深深的懊悔和自责来,看起来像是恨不得以头抢地。他取了袖子里的香包攥在掌心,犹豫许久还是双手奉到瑚图玲阿面前:“请格格……代为转交。”
“啧啧,傻莲蓬……啊不,我是说纳兰大人你可终于开窍了。”瑚图玲阿先笑眯眯地接了那素锦香包在掌心把玩,片刻又觉得有些不妥,疑惑道:“这几日十三弟忙着,姐姐病了的事,是告诉你的?”
永寿一愣:“难道不是……”他话未说完,忽觉背后一阵火辣的刺痛。永寿下意识转身拔刀,却见十四抖着鞭子怒火冲天。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他登时沉默地丢了剑跪地不语。
十四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抽了几鞭子,终于被晚来一步的十三和吓了一跳的瑚图玲阿联手按住:“住手!你疯了吗?”
十四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夺了手上的乌银马鞭,转转手腕冷笑道:“打你,是因为你叔叔纳兰揆方跟爷有半师之谊!今儿要换了我四哥在这儿,或是皇阿玛恰好撞见,保管你身上的骨头都折了两根了。”
他说着又一把从瑚图玲阿手里夺过那个素锦香包,念出上面的字:“‘九转不须尘外’?可惜了,纳兰大人。我们都是红尘俗人,生来就受世俗礼法约束。你要明白我姐姐的身份,就不该做出私相授受的事。”
最新章节请到hxzhai. c om免费观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