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命运的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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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琥珀的日历里,向来只有年、月、日,不存在星期几的概念。星期几是上班族和学生才会关心的事,她毫不关心。难道周末就不用演出不用练琴?所以当对门那位拉美帅哥找上门来,告诉琥珀今天是星期四,他今天、明天都没有课,可以连休四天时,她回以一脸茫然。

“最近天气不错,不冷不热,我们可以一起开车去郊外野营。”拉美帅哥今天没有背着他的壳,不,是他的鼓,看上去正常了一些。

琥珀静静地凝视着他。拉美帅哥的眼睛很深邃,专注地看着你时,会让你觉得他很在意你,仿佛你是他的唯一。

“我们带上墨西哥的传统美食达玛雷斯,听说过达玛雷斯吗?就是外面用玉米叶包着的玉米面“粽子”,里面的馅有肉块,香料和辣椒,煮熟后带着嫩叶的清香,非常美味。我还有一瓶法国波尔多酒庄的红酒,我们可以喝红酒、吃达玛雷斯,然后吹吹风、看看星……”

“抱歉,肯,我和琥珀小姐已经有约了。”盛骅拾级而上,气定神闲地站在琥珀身边,脸上并没有一丝歉意。

“这么巧?”拉美帅哥怀疑地看向盛骅。

“是挺巧的,我也刚好连休四天。”

“你们四天都有约?”

“目前是这样的。”

拉美帅哥看看两人,伤心地耸了下肩:“好吧!那祝你们玩得愉快。但愿下次好运能站在我这边。”

“提前祝你心想事成!”盛骅微笑着目送他进了门,目光随即忽地一敛,冷冷地看着琥珀,“你听不出他想约你?”

“我知道呀!”琥珀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他语气怎么这么冲?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

“总得等他把话说完,这是礼貌。”琥珀的语气也没好到哪儿去,“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有约?”还约了四天?

盛骅有点无奈,压低嗓音:“难道你想和他去约会?开上几小时的车,落一身的土,找个幽暗的山林,搭顶帐篷,烧点篝火,两个人在一个盆里洗脸,一个锅里吃饭,聊点没营养的话题,四目相对地傻笑。突然,有鼠还是蛇从帐篷前经过,你尖叫一声,扑进他的怀中……”

琥珀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咬牙切齿道:“不劳你费心,我知道怎么拒绝他。”

“你太小看男人的耐心了。你这么笨,被人卖了,怕是还会感谢人家呢!”

琥珀深呼吸,再深呼吸:“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记住的。你有事吗?”

“不是有约吗?”

“你明明……”

“哦,我这人行得正坐得端,从不说谎。换件衣服,我们待会儿出门。”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凭我是你的导师,你所有的日程都得听我安排。十分钟后,楼下见。”

琥珀想表达自己的抗议,可是在他不容置喙的瞪视下,她只得屈从。

其实不用十分钟,自右手被烫伤后,琥珀出门前也就是洗个脸,连爽肤水都不抹。着装也简单,她看盛骅今天穿的是银灰色的衬衫,深青色的休闲长裤,她也一身衬衫长裤就出了门。到了楼下她突然后悔起来。两人这装扮怎么像情侣装似的?虽然她的衬衫是藕荷色,腰里松松系个腰带,和他的款式截然不同,可是裤子的颜色是一样的。

盛骅可能也感觉到了,看着她的眼神带了丝玩味,气得琥珀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还好,出发后,他总算恢复了他的一本正经,告诉她,待会儿他们先去唱片店,然后去吃饭,晚上去大剧院看维乐与江闽雨的彩排。

每一个安排都合情合理,不夹带一丝个人感情色彩,琥珀想伺机反击硬是无从下手。

唱片店在一条很幽静的小街上,店里人很少,老板自己戴着耳机在听音乐,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说了句:“货都在这儿了,看中什么叫我,看不中,转身出门。”

琥珀轻声对盛骅说:“好酷!”

盛骅回道:“他有酷的资本。”

琥珀很快就知道盛骅说的资本是什么了。她在书架上看到了一套飞利浦公司出的莫扎特弦乐五重奏,是意大利四重奏乐团录制的版本,即使在欧洲也已经不易找到了。她拉了下盛骅的衣角,指着唱片激动道:“今天淘到宝了。这套唱片,选曲好,演绎得更好,是我听过的最好的合奏之一。”

“喜欢?”盛骅接过来看了看,曲目吸引人,这个乐队技巧娴熟,表现细腻。

“太喜欢了,我原先有一套的,后来被一个朋友借去,她没还我。我想着再买一套,欧洲有点名气的唱片店我都逛过,都没买着。”

“什么样的朋友?”珍藏的唱片和男人的爱车一样,轻易不舍得借人,除非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她有朋友?

琥珀支吾了半天,硬生生地转了话题:“你说老板开价会不会很高?”

老板耷拉的眼皮终于睁起了,先看看琥珀,然后目光一转,对盛骅说道:“哦,是你呀!拿走吧!”说完,眼皮又耷拉下去了。

盛骅也不说谢,拉着琥珀就出来了。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琥珀站在门口,搞不清楚状况。

“这人是个唱片收藏家,他店里的唱片都是他收藏的过程中多出来的。有一阵子,他疯狂地收集穆特的唱片,有一个版本怎么也找不到,我恰好有,就送给他了。他今天可能是想答谢我吧!”

“可这是我要买的呀!”琥珀想进去更正下。

“当我借你听,你回巴黎时记得还我就行。”盛骅敲了下她的头,率先向前。

“你就这么盼着我回巴黎啊?”琥珀嘀咕了句,不太情愿地跟在盛骅的后面,一抬眼,就是他的背影。他的头发应该是定期修剪的,不太长也不太短,和他淡漠的气质很配,他的衣服总是熨烫得很平整,无论是衣襟还是裤管,都很少有皱褶。他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却不显得匆忙,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不用古龙水,挨近他,会感觉到他的气息很洁净,隐约有点须后水的淡淡余味……

“发什么呆呢?”盛骅一把拉过琥珀,一辆自行车摇着车铃从她身边掠过,“另一只手是不是也想受个伤?”

“我哪有那么脆弱!”不过,还是吓了一跳。

盛骅指指自己的里侧:“你的话没有一点可信度,走这边。”

“我最近不是挺好的嘛!”抗议归抗议,琥珀还是乖乖走到了他的里侧。

“还要去复诊几次?”盛骅看见她的右手就气不打一处来。

“四五次吧!”

“这么久?”

“皮肤不是太好痊愈的。”

“香槟和玫瑰是谁?”盛骅突然飞来一句。

“是我家的两条狗啊,香槟是公的,玫瑰是母的。呃,你怎么知道它俩的?”

盛骅奉送给她一个狰狞的笑容:“你是不是该买部手机了?”

“公寓里有座机,我平时又不大出华音,认识的人就这么几个。谁有什么事又不是联系不上我。”

“那你怎么不把座机号告诉你家人?”

“忘了。”

盛骅真想拧一下琥珀那张无辜的脸,不过,不着急,他有办法让她为她的“忘了”付出点代价。

“这能吃吗?”琥珀看着碗里黑乎乎的形似面条的食物,用鼻子嗅一嗅,有点酸,有点辣,还有点臭?

盛骅不说话,自顾自地挑起一筷,优雅地吃了起来。隔壁桌的中年男子差点把脸都埋在碗里,以很高的分贝吸溜着面条,“咕噜咕噜”地喝着汤,生怕吃慢一点会被别人抢了去似的。另一桌是个高高瘦瘦的女生,舀了一大勺红通通的辣酱放进碗里,吃完一口,闭上眼睛,像是十分陶醉。

琥珀不但会说中文,而且筷子也用得很不错,左右手都可以。她慢腾腾地拿起筷子,优雅地挑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然后紧紧地闭住了嘴巴。盛骅挑起眉毛,问道:“怎么样?”

琥珀连咀嚼都不敢,强行把面条吞了下去,不只是味蕾,她整个人都像被凌虐了一次。

“很……难忘。”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又不那么粗暴的词语。

盛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就好。”

琥珀终究没忍住,对盛骅说道:“你一定很讨厌我!”正如我讨厌你一样。

“错,我只会带在意的人来这儿吃面。知道不,这家店可是华城的网红店。你瞧瞧!”店内没有一张空桌,外面还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翻台呢。琥珀只能说大概是她不懂得欣赏吧!她只觉得吃了这一根面条,之后两天都不用吃饭了。她在洗手间里一遍遍地漱口,怎么都觉得嘴里还是有股味儿。傍晚,她和盛骅走进大剧院,当房楷过来打招呼时,她只点了下头,一句话都不肯说。

“她怎么了?”房楷对琥珀是久仰大名,却是第一次见到本尊。

盛骅才不会告诉房楷自己欺负琥珀的事呢,他侧过头来问道:“她不错吧?”

房楷丢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琥珀一进来,台上就一阵小骚动,很多维乐的团员都站起来与琥珀拥抱。以前有过合作,都是熟悉的人。不管外界如何评说琥珀,他们对她的琴技是折服的。只是梅耶看到琥珀包着纱布的手,用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了强烈的不满,搞得琥珀很是难堪,还是江闽雨上前替她解的围。

“和谌言比呢?”盛骅看着琥珀走到观众席坐下,她此刻正噘着嘴,很是郁闷,估计心里面正怨他呢!

“干吗要把她和谌言比?喂,你什么意思?”房楷责问道。

盛骅低着头轻笑:“你不是说你家谌言世间第一好吗?”

房楷指着自己的心窝:“在我心里,谌言永远是世间第一好,无人可比。琥珀再好,和我没关系,和你也没关系,你得意个什么劲?”他脑中灵光一闪,“上天,你不会……”

“闭嘴!彩排开始了。”

因为肖邦没有写过序曲,音乐会第一首曲子直接就是《第一钢琴协奏曲》,当江闽雨走上舞台对着台下鞠躬时,盛骅看到老师身子摇晃了下,应该是感慨万分吧!

肖邦的性格有两面性,一面是狂野豪迈,独立坚强,有如波兰汹涌澎湃的大河,另一面是恬静,内向,有着缠绵悱恻的诗意,如法国南方的绵绵细雨。《第一钢琴协奏曲》是他一挥而就的作品,却恰好把他的两面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一乐章,有波兰人对自己的大胆剖析,加上法国式的优雅技巧,在大提琴忧郁灰暗的色调和如珍珠般剔透的钢琴声里,人们仿佛看到了肖邦的身影,对未来自信满满又不知所措,对爱情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

第二乐章虽然不及第一乐章灿烂丰富,却是把华丽精致蕴藏在了简单直白的诉说式旋律中,孤独中有一丝暖意,就像优秀的浪漫主义诗人那样,让情绪在自我与物象之间纠缠变幻。

第三乐章,肖邦在结构上明显受到莫扎特的影响,明快轻盈,有些粗犷,却不失雍容华丽,旋律线优美大气,手法之老练完全不像出自一位十九岁少年之手。

肖邦只写了两首协奏曲,很多人喜欢《第二钢琴协奏曲》,据说肖邦创作它时正坠入情网,所以曲子洋溢着幸福的滋味,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幻想情趣,表达了青春的活力和对爱情的憧憬。盛骅却认为《第一钢琴协奏曲》最肖邦,也是他即将出版的《肖邦作品全集》里为数不多的没有重新改编的作品之一。江闽雨的弹奏带有一点克制,这种克制正符合肖邦当时的状态,既有英雄气概,又有年轻人的乐观开朗、热情冲动和细腻的抒情。他用快速的音阶不停地奔驰,把音乐推向了高潮,充满了毅力和生机。

观众席上只有三个人,房楷最先走到最前面,鼓着掌喊出“bravo(好极了)”,接着,盛骅和琥珀也起身鼓掌。

房楷说:“江老师今天的状态太好了,我觉得正式演出也不一定能够超越,幸好我有叮嘱工作人员录像。”

盛骅也觉着老师今天是超常发挥,每一个音符都非常饱满,每一次转调都很轻盈。

台上,江闽雨从钢琴前站了起来,梅耶也走下指挥台。这时,梅耶本应该给江闽雨一个拥抱,他却只是耸了下肩,朝乐团大大地摊开双手。之前,他决定和江闽雨合作,不少人有非议。他没有解释,因为无须解释,事实胜于雄辩。

所有的乐团团员都放下手中的乐器,起身给予江闽雨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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